第77章：断尾求生
江若彤留下的无形压力，并未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在诊所的空气中。楚瑶默默收拾着方才因警方问询而略显凌乱的桌面，苏沐雪则走到窗边，低声打着电话，语气不容置疑，显然是在落实她口中“苏家信得过的好手”。
赵天昊挠了挠头，感觉气氛有些沉闷，凑到林辰身边，压低声音：“老大，那姓王的这次栽这么大跟头，会不会……”
林辰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车流，打断了赵天昊的猜测，语气淡然：“他不会坐以待毙。”
话音刚落，林辰放在诊桌上的那只老旧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林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并顺手开启了录音功能，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是习惯。
“喂，是林辰林医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男声，听起来大约四十多岁。
“我是。你哪位？”林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林医生，你好你好！我是市第一医院医务科的副科长，刘明远。”对方立刻自报家门，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首先，我代表医院，对王建明同志个人可能对你造成的一些困扰和误解，表示诚挚的歉意！他的个人行为，绝对不代表我们市一院的立场和态度！”
诊所很安静，刘明远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出，一旁的楚瑶、苏沐雪和赵天昊都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
“刘科长，有事请直说。”林辰直接略过了对方官样的套话。
电话那头的刘明远似乎噎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这样，林医生。我们了解到，之前王建明和你之间可能因为一些学术观点上的分歧，产生过一点……不愉快。当然，这完全是他个人的问题！医院方面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关于今天上午，发生在你诊所的那起恶意闹事事件，我们院方也是刚刚得知，感到非常震惊和愤慨！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我们坚决支持警方依法处理，严厉打击这种破坏医疗秩序、污蔑医护人员声誉的违法行为！”
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声援林辰，但结合他之前的铺垫，意思再明显不过——医院正在紧急与王建明做切割。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个人行为”上。
林辰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刘科长的意思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一向对事不对人。谁做的，谁负责，法律自有公断。”
“对对对！林医生深明大义！”刘明远仿佛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我们院领导也非常欣赏林医生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医学人才。你看，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同时也为了促进本市医学界的和谐交流，我们院方愿意出面，帮你和……和那位可能还在气头上的苏小姐，与王建明之间，做一个调解？毕竟，事情闹得太僵，对大家……尤其是对林医生你未来的发展，可能也未必是好事，呵呵。”
这话里软中带硬，既有示好，也隐含着“适可而止”的提醒，甚至搬出了“苏小姐”来施加压力。
苏沐雪在一旁听得眉头微蹙，显然对医院这种和稀泥、试图保下王建明核心地位的做法感到不悦。
林辰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刘科长，王建明主任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已经被有关部门带走了？”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来。过了好几秒，刘明远才干笑着回答：“这个……王主任他，他目前请假在家，配合……配合调查。林医生，你看这个调解……”
“不必了。”林辰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和他之间，没有调解的必要。至于我的发展，不劳刘科长和院领导费心。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还有病人在等。”
“等等！林医生！”刘明远急忙喊道，语气带上了几分恳求，“就算不调解，那……那关于这次事件的一些细节，尤其是涉及我们医院内部管理方面的……你看，能不能在向有关部门反映时，稍微……模糊一下焦点？我们院方一定会记住你这个人情，以后在各方面，一定给予林医生你最大的便利和支持！”
这才是他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王建明是“车”是“尾”，而市一院的声誉和某些人的位置，才是“帅”和“生”。
林辰眼神微冷，语气却依旧没什么变化：“刘科长，我说了，法律自有公断。我只会陈述我知道的事实。抱歉，病人等了。”
说完，不等对方再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诊所里一片安静。
“呸！什么东西！”赵天昊第一个啐了一口，满脸鄙夷，“这时候知道来装好人了？还想保那个姓王的？想得美！”
苏沐雪走到林辰身边，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询问：“医院这边，压力应该暂时缓解了。他们现在只想自保，不敢再明着针对你。不过，王建明……”
“他不会甘心。”林辰将手机放回桌上，屏幕上显示的录音保存成功的提示一闪而过，“医院放弃了他，等于断了他体制内的前程。他现在，要么彻底认栽，要么……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楚瑶脸上浮现出担忧：“诊所这边加强了防备，他应该不敢再来了吧？”
“明的不敢，暗的呢？”林辰看向窗外，夜色渐浓，霓虹灯的光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一个被逼到墙角，又懂得一些医药手段的人，比普通的混混更危险。”
他话刚说完，手机又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医生，小心狗急跳墙。他可能动了你的‘根’。”
发信人未知，但这条信息透露出的意味，却让林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动了他的“根”？
他的根是什么？是这间刚刚起步的诊所？是楚瑶、苏沐雪这些身边的人？还是……他那尚未明晰的身世，或者师父留下的传承？
王建明一个西医主任，能碰到他哪一条“根”？
“老大，怎么了？”赵天昊注意到林辰神色的细微变化。
林辰收起手机，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向药柜，开始逐一检查里面的药材。他的动作不快，但眼神专注，手指拂过每一个药匣，时而打开嗅闻，时而捻起一点在指尖揉搓。
楚瑶和苏沐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一丝不安。她们都了解林辰，他此刻的沉默和专注，往往意味着他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赵天昊也不敢再吵嚷，屏息看着。
几分钟后，林辰在一个装着“黄芪”的药匣前停住。他抓出一把品相上乘的黄芪片，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随即眉头皱起。他又取出几片，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其纹理和颜色。
“楚瑶，”他开口，声音低沉，“这批黄芪，什么时候进的？从谁那里进的？”
楚瑶立刻翻出进货单，快步走过来：“是三天前，从‘济世堂’药材批发公司进的，他们的业务员钱富贵送来的。这批黄芪是上等货，我亲自验收的，当时看品相和气味都没问题啊。”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紧张，生怕是自己出了纰漏。
林辰将手中的黄芪片递给楚瑶：“你现在再闻闻，仔细感受它的气味，和之前我们用的对比一下。”
楚瑶接过，依言仔细嗅闻，片刻后，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好像……有一股极淡的、不属于黄芪本身的酸涩气，非常非常淡，不仔细根本闻不出来！”她又赶紧抓起药柜里之前剩余的黄芪对比，差异立刻明显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收货的时候明明没有！”楚瑶又惊又怒。
苏沐雪和赵天昊也凑过来，他们不懂药材，但看楚瑶的脸色，也知道出问题了。
“被掉包了？还是做了手脚？”苏沐雪反应极快，眼神冷冽，“我马上让人去查那个钱富贵和济世堂！”
林辰摇了摇头，阻止了她：“对方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尾巴。那个钱富贵，现在恐怕已经找不到了，或者，他本人也未必知情。”
他捏着那片被动了手脚的黄芪，眼神冰寒：“这不是简单的掉包。这批黄芪本身是好的，只是在后期处理或者储存时，被用某种特殊的方法‘熏染’过。沾染上的东西本身可能无毒，甚至单独检测也查不出问题，但一旦与其他几味常见的药材（比如我们治疗风寒感冒常用的方剂中的桂枝）结合煎煮，就会产生微量的毒性成分，长期服用，会缓慢损伤患者的肝肾，初期症状类似体虚感冒，极难察觉。”
这话一出，诊所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楚瑶惊得手一抖，黄芪片洒落在地。她不敢想象，如果这批药材被用出去，后果会多么严重！辰瑶诊所刚刚建立起的声誉，将瞬间崩塌，万劫不复！而林辰，更将面临无法想象的医疗纠纷和法律责任！
赵天昊倒吸一口凉气：“我艹！这么阴毒？！”
苏沐雪俏脸含霜，玉手紧握：“王建明！一定是他！只有他这种精通药理的西医，才知道如何利用药物相生相克来制造这种隐蔽的陷阱！他偷拍过你的药方，研究过你的用药习惯！”
林辰缓缓点头。这手段，确实像是王建明这种具备专业知识的失败者能干出来的。他动不了林辰本人，就选择摧毁林辰立足的根本——医术和信誉。
“妈的！我这就带人去把那老小子揪出来！”赵天昊怒气上涌，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林辰喝止了他，“没有证据。那条短信来源不明，药材的问题我们也只是凭借经验判断，正规检测未必能检出异常。你现在去找他，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他反咬一口。”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赵天昊梗着脖子。
“算了？”林辰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他既然出了招，我们接着就是。”
他看向楚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楚瑶，把这批黄芪，以及同一时期从‘济世堂’进来的所有药材，全部单独封存，标记清楚。对外就说这批药材品相有瑕疵，我们退回更换。”
“好！”楚瑶立刻应下，心有余悸。
“沐雪，”林辰又看向苏沐雪，“查那个钱富贵和济世堂，可以，但动静小一点，重点是查王建明或者他身边的人，最近有没有通过其他渠道，接触过这批药材的流通环节。”
苏沐雪郑重点头：“明白，我会动用一些非明面的关系去查。”
林辰最后看向赵天昊：“天昊，你和你那些朋友，不是喜欢打听消息吗？帮我留意一下，最近黑市上，或者一些隐秘的渠道，有没有人打听或者交易一些比较冷门的，关于药材配伍禁忌，或者能诱发慢性中毒的药物信息。”
赵天昊眼睛一亮，拍着胸脯：“老大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保证把江城这几个阴沟里的老鼠洞都给你翻出来！”
吩咐完毕，林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完全降临的夜幕，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灯火，落在了某个阴暗的角落。
王建明这一手“断尾求生”加上“暗度陈仓”，确实狠辣。若非那条神秘的预警短信，若非他继承了师父玄机子那份对药材近乎本能的敏锐洞察力，这次恐怕真的会着了道。
发送短信的人是谁？是敌是友？
王建明此刻，是躲在暗处得意，还是在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结果？
林辰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
这江城的水，比他下山时想象的，要深得多。而他这条潜入水底的龙，是时候，让某些人真正感受一下，何为……龙之逆鳞了。
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