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满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凑近凌风,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天不亮的时候,张特派员就让孙大壮悄悄过来传了话,嘱咐咱们一定要沉住气,按兵不动,那个‘饵’还得继续留着,不能收线。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内部排查,但必须悄无声息地进行,绝不能搞得鸡飞狗跳,打草惊蛇。”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忧色,“张特派员分析,这个内鬼,能如此清楚地掌握粮仓具体的换岗时间、还能画出咱村的路线草图,肯定是对咱们凌家坉极其熟悉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咱们身边的人,光靠外来的安置民,很难摸得这么细、这么准。”
凌风心里再次一沉,这个判断与他最不愿面对的猜想不谋而合。内鬼,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些朝夕相处、看似朴实的乡亲邻里之中。这种来自内部的背叛,远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心痛。
“排查怎么具体开展?总不能挨家挨户去盘问,或者开大会让大家检举揭发吧?那样非但查不出什么,反而会闹得人心惶惶,给真正的敌人可乘之机。”凌风皱着眉,提出了最现实的困难。
“肯定不能明着来。”王福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张特派员给了个思路,让咱们借着安排冬春农业生产、调整劳力分配的由头,把各处的活计、岗位都重新梳理一遍。特别是那些靠近粮仓、大队部、陂塘、水渠这些关键位置的岗位,重点留意近期有谁特别关心、主动打听过这些地方的情况,或者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另外,就是让咱们多留个心眼,注意观察那些平时就喜欢串门子、打听各家闲事、或者有单独行动条件的人。”
凌风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倒是比较稳妥,不易引起警觉。“成,那我今天就去各个工地和田间地头转转,名义上是检查生产进度,看看各处的实际情况。安置点那边,石头那小子我看着还算机灵可靠,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让他也多留心观察,有异常随时报告。”
“去吧,千万小心,自然点,别让人看出咱们是带着目的去的。”王福满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后山那片新平整出来的荒地,眼看就要完全冻实了,得赶紧想想种点啥,总不能白白荒废一冬天。你看看有啥合适的作物能抢种一茬?”
一提到具体的农业生产,凌风的思绪暂时从紧张的敌我斗争中抽离出来,精神了些许。他略一思索,回答道:“我琢磨着,趁着地还没完全冻得梆硬,赶紧抢种一茬越冬菠菜或者耐寒的小白菜,虽然产量不会太高,但开春能早点见到绿意,给大伙儿碗里添点青菜也是好的。种子我自留地里还匀得出一些,就是这新整的地,没啥肥力,长势可能差点。”
“种菜好!有点绿色看着都舒心。这方面你比我在行,你全权负责。”王福满对凌风在种植上的钻研和成效是深信不疑的,“需要啥支持,你跟老周说,队里尽量想办法。”
从队部出来,清冷的空气让凌风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破旧的棉袄,先朝着后山那片新开垦的荒地走去。工地上,孙大壮正带着安置民们清理最后一片碎石和顽固的草根,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号子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看见凌风过来,孙大壮远远地使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目前一切正常,尚未发现异常情况。凌风会意,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像往常检查生产进度一样,这里看看,那里问问,还和几个埋头干活的安置民随口说了几句“辛苦”、“加把劲”之类的鼓励话,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在不经意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动作和彼此间的互动。经历了李癞子事件后,安置民们干活似乎更加卖力了,仿佛都想用辛勤的汗水来洗刷个别人带来的污点,证明自己的清白和价值。石头正和几个人一起费力地抬着一块大石头,额头上冒着热气,看见凌风,只是飞快地抬了下眼,眼神交汇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会意,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吭哧吭哧地干活,看不出任何异常。
“大壮哥,这片地眼看就平整得差不多了,福满叔说抓紧时间种点越冬蔬菜,不能让它闲着。”凌风走到孙大壮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成啊!种菜好!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点菜叶子吃,那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孙大壮嗓门洪亮,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就是这地刚刨出来,石头多,底子薄,怕是没啥肥力,菜长不起来啊。”
“我想办法弄点草木灰和沤好的土肥先垫垫底。”凌风接口道,语气平和,“下午我带两个人过来,把地再细细地耙一遍,起好垄,就把种子撒下去。”
离开后山工地,凌风又依次去了陂塘加固的堤坝和水渠清淤的现场转了转,和正在劳作的本村社员们聊了聊家常,问了问进度,也夹杂着一些看似随意的关心,比如“最近夜里巡逻站岗冷不冷?”“粮仓那边晚上值守辛苦,轮换得过来不?”之类的问题,同时仔细留意着每个人的反应和回答。大多数人都是随口抱怨几句天气寒冷、活计辛苦,或者对加强巡逻表示理解和支持,并没有人对这些“关键”地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刻意的关注或打听。
中午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凌风插上门闩,终于获得了一丝难得的独处时间。他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并没有立刻吃饭,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了那片独属于他的神秘空间。连日来的精神高度紧张和繁重压力,让他几乎无暇顾及这里的状况。
意识进入的瞬间,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湿润气息便包裹了他。空间里依旧静谧而充满生机,那汪不大的泉眼,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汩汩冒着清澈的泉水,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雾气。几株他之前小心翼翼移栽进来的、用于选育的抗旱麦苗,在泉水孜孜不倦的滋养下,长得格外茁壮喜人,叶片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绿的浓郁色彩,茎秆粗壮有力,分蘖也比外面的麦苗多得多,与现实中那些在凛冽寒风中挣扎求生、叶片发黄、植株矮小的同类形成了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