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张建国脚边，那滩滚烫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了。
他脑子里，像是有几百个马蜂窝同时被捅了，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几个让他灵魂颤抖的念头。
点化王振雄的年轻医生……
是他！
让赵四海低头的神医……
也是他！
我……我他妈昨天……没收了神医的苹果？
还当着全科室的面，拿他当反面教材，教育他要加强医德医风建设？
张建国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他想起了昨天自己义正言辞的样子，想起了自己把那个红彤彤的苹果从林凡手里“没收”过来，放进自己抽屉时的那种官威。
他还记得，下午的时候，他把那个苹果洗干净，咔嚓一口咬下去，真甜，真脆。
现在回想起来，那哪里是苹果，那分明是催命的毒药！
完了。
我把神医给得罪死了。
张建国的脸，从煞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转为酱紫，表情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周围的医生护士，早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个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但那一道道汇聚过来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把张建国照得无所遁形。
“天呐，原来那个神秘医生，就是林医生？”
“我的妈呀，这也太低调了吧？天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啊！”
“张主任这下……乐子大了。”
“何止是乐子大了，你没看赵四海刚才那样子？在林医生面前跟个小学生似的。张主任昨天还训林医生呢……”
小护士李晓晓捂着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梦幻。
她想起自己刚刚还吐槽林凡“一点情趣都没有”，脸颊就一阵阵发烫。
没情趣？
人家那叫返璞归真，那叫神龙见首不见尾！
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而此刻，所有议论的中心，张建国主任，终于从石化状态中解脱出来。
求生欲，在一瞬间战胜了所有的情绪。
他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地上的保温杯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林凡的办公室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
他能看到林凡就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心胸外科学》，看得十分专注，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份平静，那份淡然，让张建国的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这才是高人风范啊！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自己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张建国抬起手，想敲门，可那手在半空中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门。
“笃，笃。”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进。”
办公室里传来林凡平淡的声音。
张建国推开门，几乎是躬着身子挪进去的，那腰弯得快要跟地面平行了。
“林……林医生……”
他一开口，声音都带着颤音，“那个……刚才……刚才外面……”
林凡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情绪。
“主任，有事？”
这一声“主任”，叫得张建国魂都快飞了。
“不不不！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折煞我了！您叫我老张，小张都行！”张建国连连摆手，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
他快步走到林凡桌前，看到林凡放在桌角的那份修改好的病历，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哎呀！林医生，您这份病历……我刚才看了，改得太好了！简直是画龙点睛，妙笔生花啊！对，就是这个地方，我之前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您这么一改，思路一下子就通透了！高！实在是高！”
张建国拿起病历，指着上面一个微不足道的修改，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赞美之词，吹得天花乱坠。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不说话。
张建国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口干舌燥，尴尬得脚趾都能在鞋里抠出一套三室一厅了。
他讪讪地放下病历，搓着手，终于还是没忍住，提到了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东西。
“那个……林医生，昨天……昨天那个苹果的事……”
他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思想觉悟低！我……我不该没收您的苹果！我……我把它吃了……我……我罪该万死！”
说着，他竟然真的抬起手，往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下。
林凡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开口了。
“主任，你想多了。”
“苹果而已，一个水果。”
张建国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神医这是……原谅我了？
他这是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这种小角色一般见识？
“是是是，您说得对，一个水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张建国点头如捣蒜，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可还没等他高兴超过三秒，林凡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主任。”林凡把书合上，放到一边，语气还是很平淡，“我们科室的医德医风建设，确实要加强。”
张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尤其是，”林凡看着他，慢悠悠地继续说，“收受病人礼品这种事，性质很恶劣，影响很坏，必须杜绝。”
张建国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说原谅我了吗？
怎么又提医德医风了？
难道……他是在点我？
是在说我收了他的苹果，是医德败坏？
林凡没再理会他，而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张建国站在原地，冷汗把后背的白大褂都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被林凡那平静的目光看得通体透明，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敲门的，是那个去挂号的黑衣保镖。
他身后，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赵四海。
赵四海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挂号单，上面的名字是“赵天龙”，就诊科室是“心胸外科”，医生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林凡。
他站在门口，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像个犯了错等待老师发落的小学生，眼神里满是忐忑和敬畏。
张建国看到这一幕，腿肚子又是一软。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神医，什么高人，在人家林凡眼里，或许都只是虚名。
他真正在意的，是规矩。
是他亲口说出的那两个字——规矩。
而自己，昨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坏了他的规矩。
想通了这一点，张建国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看着林凡喝完水，又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书，从头到尾，都没再看他一眼。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他感到恐惧。
“林医生……”张建国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我……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去加强学习！”
说完，他像是逃命一样，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办公室。
一出门，他就撞见了那个保镖。
“主任，我……我们四爷挂好号了，请问……”
“等着！”
张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现在心烦意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赵四海。
他冲回自己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几秒钟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拉开抽屉，在里面疯狂翻找。
最后，他找到了。
那颗被他吃掉的苹果，剩下的果核。
他颤抖着手，把果核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圣物。
然后，他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拨通了医院附近最大水果批发市场的电话。
“喂！是老李吗？我张建国！”
“对！是我！你听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半个小时之内，给我送五百箱……不！一千箱最顶级的红富士苹果到住院部楼下！”
“钱不是问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