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的狂欢暂告一段落,满足的饱腹感取代了饥饿。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炭火和酱料的余香,但喧嚣已渐渐沉淀为一种慵懒的氛围。
水野姐妹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决定趁着回“世道”之前的最后时光,陪着久远寺有珠在东京大学静谧的校园里散散步,权当消食,也为这漫长而新奇的一天画上一个舒缓的句号。
「さあ、有珠、ちょっと散歩してこよう!最後にもう一回食べる前に、お腹を空かせようね!」
(好啦,有珠,我们去散散步吧!在最后再吃一波之前,把肚子饿的感觉找回来!)
水野凉子兴致勃勃地提议。
她们计划着,这次散步之后,再返回狂欢地点进行“最终决战”,心满意足之后再打道回府。
久远寺有珠轻轻点了点头。
「……ええ。」
(……嗯。)
对她而言,这确实是一种需要珍惜的体验。
置身于四十年后的顶尖学府,感受着与魔术世界截然不同的青春与活力,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观测。
反正闹钟已经设定好,时间方面无需她来操心。
三人离开了依旧热闹的烧烤区域,沿着着名的银杏大道缓缓漫步。
深夜的校园,大部分区域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学园祭主会场的灯火与喧哗隐约可闻。
高大的银杏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宁静而惬意。
走着走着,水野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好奇地望向身边沉默的魔女:
「ねえ、有珠、あなたのあの神秘的な使い魔のこと、もっと教えてくれない?私も千鹤も、もっと知りたいんだよ。」
(对了,有珠,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神秘的使魔吗?我和千鹤都想再了解一下。)
「……」
久远寺有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轻微蹙起。
在水野姐妹看来这只是个满足好奇心的普通问题,但在神秘侧,尤其是在一位正统魔女听来,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索要一位魔术师最核心的情报——
使魔,往往与魔术师的起源、术式乃至弱点息息相关。
若是在魔法使之夜的世界,面对这样的询问,尤其是来自非神秘侧之人的询问,久远寺有珠的反应绝不会是解释。
她大概率会直接判定对方触发了魔术世界里最顶级的禁忌(taboo),那就是让无关的第三者知道自己是魔术师,名为久远寺有珠的漆黑魔女会如同清理掉杂草般,毫不犹豫地将“隐患”拔除。
魔术师的秘密,不容窥探。
然而……
她的目光落在水野姐妹脸上。
那两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算计或贪婪,只有纯粹的、如同孩童般的好奇与期待。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当九条猛问起她时,凉子自然而然地介绍:
「はい、最近知り合った友达の、久远寺有珠です。」
(是的,是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久远寺有珠。)
友达(朋友)。
这个词,对久远寺有珠而言,是一个既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弱暖意,又同时感到无比恐惧的词语。
她,久远寺有珠,少女的执念异常深重。
她极度害怕失去已经得到的东西,更恐惧被所信任之人背叛。
一旦认定,便会死死抓住,决不放手。
这种态度不仅深藏内心,也会明显地表现在日常的言行中。
可……我……
久远寺有珠内心的壁垒在纯粹的好意面前,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沉默地走着,内心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最终,或许是这片夜色太过宁静,或许是今日的经历让她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又或许……她真的开始尝试去相信这份“友谊”。
「……他言は无用だよ。」
(……你们不许告诉别人。)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夜风里。
水野姐妹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有珠竟然真的愿意分享,立刻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凉子还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这条幽静的银杏大道上此刻确实只有她们三人。
久远寺有珠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讲述,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教科书内容:
「例えば……『夜の飨宴』(ディドルディドル)。これは私の魔术の基本となるもの。」
(例如……夜之飨宴(diddle diddle)。这是我的魔术的基本。)
「一度きりの消耗品で、地面に沈めると、夜をより浓厚にする。」
(一次性用品,将其沉入地面,就会使夜晚更加浓厚。)
「世界の基底をおとぎ话に変え、理不尽に世界を切り离す反则的な技能だ。」
(将世界的基底化作童话,不由分说地将世界切离的犯规技能。)
「おとぎ话の咏唱の准备となり、既に施加されていれば効果は倍増する。巨大なフォークや皿を无から生み出すこともできる。」
(能为童话咏唱做准备,如果已施加过则效果翻倍,能凭空生出许多巨大的餐叉和盘子。)
「夜には対抗手段がほぼないが、人造の光には耐性がなく、駅前広场のような场所では使えない。」
(虽然在夜晚没有对其有效的对抗手段,但对人造光没有抗性,在站前广场无法使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
「もう一つは……『月の油』(フラットスナーク)。三大pLoYの一つ。」
(另外就是……月之油(Flat Snark)。三大pLoY之一。)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似乎更冷了一些。
「その性格は劣悪で、底が知れない。」
(其性格恶劣,恶劣到没边。)
「本体を隠し、强力な结界を张り、絶えず魔力を吐き出して、忘れ去られ、见舍てられたものをpLoYとして苏らせ、支配する。简単に言えば、おとぎ话の世界を再生させる。」
(隐藏本体,张开强力结界,不停吐出魔力,将被遗忘和遗弃之物复苏成pLoY予以支配,简单说就是让童话世界再生。)
「体型が大きい物体ほど、苏生には时间がかかる。」
(体型越大的物体复苏需花费的时间就越久。)
「あの夜、苏ったKistyLand游园地は……『月の油』と『夜の飨宴』が协力した结果だった。」
(在那一夜,复苏的KistyLand游乐园就是月之油和夜之飨宴联合协作的结果。)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ただ……私が最初から投げた『月の油』ではなかった。空に挂かっていたあれは、最初から最後まで、『谎言』と呼ばれる原罪の花だった。」
(只是……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扔出月之油,天空挂着的那个,始终是名为谎言的原罪之花。)
水野姐妹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那一夜的经历,那光怪陆离又充满恶意的游乐园,堪称前所未有的噩梦。
「そして……ロビン。」
(然后就是……知更鸟罗宾。)
有珠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那只有她和水野姐妹(以及神渡准)能看见的、处于【虚伪】隐匿状态下的知更鸟。
罗宾似乎感觉到在谈论它,不满地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この子は一年365日、基本的には役立たずだ。」
(这家伙一年365天基本都是废物。)
有珠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ただし、杀されることだけが唯一の得意技で、谁かの身代わりになって死ぬことができる。だが、そういう状况にはもう长い间遭遇していない。」
(只不过被杀死是它唯一擅长的事情,能够为某人替死,但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
她语气平淡,但水野姐妹却听得心中震撼。
「命を繋ぐことこそが何よりも大事なんだよ!ロビンってすごく强い使い魔なんだね!」
(能把命先保住可比什么都重要!罗宾是很强大的使魔呢!)
千鹤忍不住感叹道。
仿佛感受到了水野姐妹那充满赞许的目光,原本还有些不满的罗宾立刻高高地昂起了小脑袋,扑扇着透明的翅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では、次は私が质问する。」
(现在轮到我发问了。)
介绍告一段落,久远寺有珠话锋一转,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あなたたちは、神渡准の力について、何か个人的な见解を持っているのか?」
(你们对神渡准的力量有没有什么个人的见解?)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
神渡准的力量完全超越了魔术的范畴,是另一种全新层级的存在。
这对于一生依赖、研究魔术的久远寺有珠来说,既是巨大的好奇,也潜藏着一种深层的危机感。
如果神秘侧存在一个尽头,那么神渡准恐怕早已站在终点等候多时了。
水野凉子被问得一愣,随即苦笑着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莫名地让有珠想起某个总是活力过剩的红色身影。
「うーん……特にないよ?准様の力って、私たちが理解しているどんな形でも説明できないんだから。まさか唯物论で科学を信じろってわけにもいかないし……」
(嗯……没有啊?准大人的力量根本没法用我们理解的任何一种形式来解释,总不能说唯物主义相信科学吧……)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ふっ……」
(噗。)
看着水野凉子那副绞尽脑汁却最终放弃的滑稽表情,久远寺有珠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笑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细心的水野千鹤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笑意。
「どうしたの、有珠?何かおかしいことあった?」
(怎么了吗,有珠?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久远寺有珠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看不出悲喜的冷淡样子。
「いや、何でもない。ただ、青子のことを思い出しただけ。」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青子。)
水野千鹤误以为她是思念原来的世界了,连忙安慰道:
「大丈夫だよ、有珠。あと五、六日もすれば、家に帰れるんだから。それとも、こっちの生活が……本当に辛いの?」
(没关系的,有珠。还有五六天,你就可以回家了。还是说你觉得这边的生活……真的很糟糕吗?)
久远寺有珠被这直白的问题问住了,深黑的眼瞳在月光下闪烁了两下,仿佛有幽暗的波澜掠过。
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
「ただ……少し……不惯れなだけだ。」
(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水野姐妹并不完全明白,久远寺有珠口中的“不适应”蕴含着多么残酷的意味。
在自然界,在魔术师的世界,“不适应”往往直接等同于被淘汰,而被淘汰的结局,通常只有死亡。
但随即,她又抬起手指,轻轻抵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补充道,脸上是完全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神态:
「しかし……とても新奇でもある。多くの不思议な人と事に会えた。」
(不过也……很新奇,见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在深夜清冷的月光下,她穿着黑色雕花连衣裙的身影仿佛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尤其是当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那种静谧与疏离感,宛如夜幕本身垂下的帷幔,神秘而不可触及。
水野凉子与水野千鹤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彼女は确かに夜とよく似合う。」
(她的确和夜晚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