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楼,水野姐妹的卧室内。
时间的概念早已被魔女之夜的帷幕所吞噬。
从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精心打理过的窗棂,到午后阳光将室内烘烤得暖意融融,再至此刻夕阳西沉,在天边泼洒出大片浓烈似血的橘红与绛紫,两位少女几乎未曾挪动位置。
这是她们拿到《魔法使之夜》的第二天。
她们并排坐在一张足够两个人同睡的大床上,脊背倚靠着柔软的床头板,膝盖上盖着同一条薄薄的羊绒毛毯。
那台崭新的pS5主机安静地运转着,散热风扇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
屏幕上,流光溢彩的现代魔术与古老神秘的魔女秘仪交织上演。
而所有的声音,都被严格约束在那两副紧贴耳廓的耳机之内,如同神渡准所嘱咐——
亦如同他所「命令」的那般,未曾有一丝一毫泄漏至这方属于她们的、温馨而私密的领域之外。
剧情尚在前期,此为第三章,正推进至那个决定性的夜晚。
三咲町,深夜的公园。
屏幕的光影在水野姐妹瞳孔中摇曳闪烁。
她们看着苍崎青子与久远寺有珠——那位继承了「青」之名的、火焰般的少女魔术师,与那位隐居洋馆的、如同永夜般深邃的魔女——并肩立于清冷月光与都市霓虹模糊交界的光影之下。
那是苍崎青子的第一次战斗,成为魔术师的首战。
此时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结界张开的、非现实的紧绷感。
青子抬手,她的心脏早已转化为魔力的引擎,血管早已化作轰鸣的回路,低声念出启动的咒文:
「セット」
(Set)
她尚且生疏,要靠着声音和动作,否则魔术就无法发动。
嗡……
于是,魔力开始汇聚。
「燃えろっ!」
(燃烧吧!)
耳机里,青子那带着决绝意志的喊声与骤然爆发的磅礴魔力融为一体。
炫目的青色火焰如同活物般咆哮着扑出,瞬间吞噬了那个之前与他交锋的人影,火焰过处,目标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颓然倒地。
战斗似乎瞬间结束,青子转过身,对一旁始终静立的魔女说道:
「结界、返すわ、死体を确认するから」
(结界还给你,我去确认下尸体。)
她走向那具倒地的「尸体」,在之前的战斗中,她总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没法从中感觉到有任何生命的气息,现在哪怕是化作了残骸也一样。
而接下来她的仔细观察佐证了这一点,对方的面部完全就是没有鼻子眼睛,苍白如同塑料模特一般,完完全全的假货,只是个人偶而已。
「ちくしょう!またやられた!」
(可恶!又被摆了一道!)
青子的懊恼之声刚落,便泄愤似地一脚踢向那具人偶,灰在空中飞舞,尸体渐渐风化。
而紧接着——
青子骤然发觉,对面的滑梯似乎影子变粗了一些,还以为是自己在战斗中热昏头了,愣了一秒,但那分明……绝对是个人影?
「谁!?」
(谁!?)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熟悉的高中制服男学生的身影,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惊慌失措地从公园的阴影中跌撞而出,仓惶逃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
青子显然没料到附近居然还有人,看着那个逃跑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她的脚还在因为刚刚的战斗而发软。
眼看着对方加速奔逃,她慌忙地对一旁依旧闭着眼睛、无动于衷的有珠喊道:
「追いかけて!见られた!」
(快追!被看到了!)
但有珠仿佛置身事外,毫无反应。
青子一咬牙,只能自己猛地追了上去,可是对方逃跑的速度快得吓人,体力还惊人的好,全程根本没有丝毫减速。
青子和他的距离顿时越拉越大,只能焦急地喊道:
「だめっ、逃げられる!」
(不行!要被逃掉了!)
紧接着,一句更让水野姐妹心头一紧的话从她口中挤出:
「捕まえて始末しないと!」
(要是不赶紧抓住并处理掉的话!)
凉子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心中的钦佩与共鸣瞬间被一股细微却尖锐的不安所覆盖:
「始末(しまつ)…?」
(处理…?)
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沉重得让她有些呼吸滞涩。
那个男学生……他只是不幸地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他甚至可能根本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就因为这不可抗拒的「规则」,就要被「处理」掉吗?
游戏内的旁白音冷静地佐证了她的不祥预感:
在奇怪的谣言传出来之前,青子已经决定要把这人灭口。
同时,青子也掌握了初步信息——穿着自己高中的学生制服,背影是个男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妹妹。
千鹤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小巧的嘴唇微微张着,眉头紧锁。
「青子さん…すごく勇敢で、决断力もあるけど…」
(青子小姐…真的很勇敢,也很有决断力…)
凉子轻声呢喃,像是在对千鹤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ただ…あのただ偶然目撃してしまっただけの生徒に対して、これじゃ…少し、やりすぎじゃないかな?」
(但是…对那个只是偶然目击到的学生来说,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千鹤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被另一个点吸引。
她小声地、带着一丝担忧回应:
「お姉ちゃん、あの逃げた生徒…まさか…静希草十郎さんじゃない?」
(姐姐,那个跑掉的学生…会不会就是…静希草十郎先生?)
「草十郎さんったら…あんな山奥から都会に出てきたばかりで、三咲市は彼にとって、未知の‘怪物’だらけの全然知らない世界でしょう?」
(草十郎先生他……明明是从那么偏僻的乡下来到城市的,三咲市对他而言,完全就是一个充满了未知‘怪物’的陌生世界吧?)
千鹤继续说着,眼中忧虑更甚,
「ずっと顽张って、あの纯真な心を保っているのに…こんなことに巻き込まれちゃって。自分がどれほど恐ろしいことに巻き込まれたかも知らずに…ほんとに、彼のことが心配だよ」
(他一直都很努力,保持着那份纯良的赤子之心……现在却遇到了这种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里……真的好担心他啊。)
凉子闻言,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她喜欢的青子,正要追杀千鹤所关心同情的(可能是)草十郎。
这种剧情上的矛盾让她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的纠结。
而至于另一位主角——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射到深夜的公园内,那位始终静立一旁、闭目如同精致人偶般的魔女——久远寺有珠。
她几乎未曾言语,周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古老而神秘的压迫感。
她所居住的那座位于山上,隔绝世外的西式洋馆,本身就是魔女之家的象征,是独立于常识之外的异界之塔。
「有珠さんったら…」
(有珠小姐她……)
凉子犹豫着开口,声音压得更低,
「すごく强いし、优雅だし、神秘的…けど、なんだか、近づきにくい感じがする」
(感觉非常强大、优雅、神秘……但又总觉得,有点难以接近。)
千鹤用力点了点头,小声补充:
「うん…それに、なぜかわからないけど、有珠さんの雰囲気が…阶下の准様と、どこか似ているような気がする」
(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珠小姐的气质……和楼下的准大人,有某种相似的感觉。)
这个想法让两人同时微微一颤。
并非指外貌或性格,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特质——那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那份深植于本质的、非人的静谧与深邃。
久远寺有珠的洋馆,是嵌在三咲町这个现代都市里的异界魔窟。
而她们身处的这家名为「世道」的店铺,又何尝不是如此?
它悄然存在于东京的街角,内部弥漫着冷冽的雪松香与古卷的气息。
它的主人,那位自称「世道人」的准大人,更是远超她们理解的存在。
水野凉子不由得出神地轻语:
「…ねえ、久远寺家の屋敷、あの洋馆の中も…「世道」のように、冷たい杉の香りと、古书の匂いが漂っているのかな?」
(……你们说,久远寺家的宅邸,那间洋馆里面……会不会也像「世道」一样,弥漫着冷冽的雪松香气,和古老书籍的墨香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空气中仿佛增添了一缕无形而冰冷的丝线,将屏幕内的魔女之家与屏幕外她们所在的这片领域,微妙地联系了起来。
就在这时——
叩、叩。
两声清晰而规律的敲门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一切的质感,甚至隐隐透过了她们紧戴着的耳机,准确地将讯号送达她们的鼓膜。
紧接着,楼下传来了那个她们已然熟悉、却始终无法完全放松对待的、平静无波的声音。
「凉子、千鹤。食事の时间だ」
(凉子、千鹤。用餐时间到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传入房中。
姐妹俩像是从深沉的梦境中被骤然唤醒,身体同时微微一震。
「あ!もうこんな时间になったの?」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凉子慌忙摘下耳机,看了一眼窗外已然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千鹤也赶紧暂停了游戏画面——
剧情便定格在青子下定决心追踪、而有珠静立其旁的时刻。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耳机,将它们和手柄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和衣物,互相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尚未完全从魔法使之夜中抽离的恍惚,以及对于楼下那位召唤者的、根深蒂固的敬畏。
凉子最后瞥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青子的脸庞,那湛蓝眼眸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意。
那份对于「灭口」的隐隐担忧再次浮上心头。
目击者真的是静希草十郎吗?
青子会找到他吗?
找到了又会怎么做?
有珠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剧情将会走向何方?
无数个问号在她心中盘旋,但此刻,它们都必须暂时让位。
她们轻轻打开房门,走下楼梯。
主厅里,冷冽的雪松香与古卷气息一如既往地弥漫着。
神渡准已经站在了那张深色茶几旁,茶几上似乎已经摆放好了简单的餐食。
他本人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衣物,神态淡漠,仿佛亘古未变,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们。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从楼上下来的姐妹俩,将她们脸上残留的、对游戏剧情的投入、思索以及那一丝不安尽收眼底。
但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淡淡地说:
「早く席に着け」
(快点入座吧。)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姐妹俩关于魔女、灭口、洋馆与「世道」的联想和比较,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而,在那70%的神性冰壳之下,那30%的人性是否因这由他亲手允许、甚至促成的「尘世欢愉」所带来的细微涟漪,而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观测之外的兴趣波动?
无人得知。
晚餐在一种惯常的、略带拘谨的安静中开始。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而水野姐妹的心中,却依旧回荡着三咲町深夜公园里的魔力的余波,以及对那个也许不幸目击了非常识世界的、名为静希草十郎的少年的命运的担忧。
魔法使之夜,才刚刚开始。
而她们的现实,依旧在这位原罪君王的庇护(或者说支配)之下,继续着。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