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倒计时在墙壁上冰冷跳动。
【00:36:47】
【00:36:46】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重锤砸在胸口。仓库里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满地机械残骸偶尔爆出的细微电火花。
陈默坐在金属椅上，右手稳稳握着那个冰冷的激发扳手。他的背挺得很直，像一尊不会倒下的雕塑。幽蓝的光从他身侧的发射器流淌出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在等。
等一个时间点。
等一个早就刻在骨子里的决定。
周锐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陈默身边。他脸上混着血、机油和汗水，在蓝光下显得格外狼狈。“老板……”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真要这么干？‘蜂巢’刚清场，外面那些玩意儿说不定……”
“会卷土重来。”陈默打断他，目光没有离开倒计时，“而且数量只会更多，型号只会更致命。K不会给我们第二次喘息的机会。”
“那我们可以撤！”周锐压低声音，眼里是血丝和最后一点挣扎，“孙伯说过，这仓库底下有条应急通道，直通三公里外的旧地铁隧道。只要……”
“只要我放弃发射？”陈默终于转过头，看着周锐。他的眼神很深，深得像能把人吸进去，“老周，你女儿下个月生日，对吧？”
周锐喉咙一哽。
“你答应带她去迪斯尼看城堡。”陈默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我也答应过一个人，要带她回家。”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战术背心的内袋里，那枚旧银色钢笔帽贴着他的心跳。冰凉的温度下，是两世都未曾褪色的执念。
林薇也从控制台边踉跄着走过来。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双手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灯塔’信道彻底中断前，最后传回的确认信号显示……”她深吸一口气，“南极基地和百慕大遗迹的‘破晓’分队，已经就位。他们也在等我们的信号。”
“同步时间窗口还剩多久？”陈默问。
“最多三十五分钟。”林薇看了一眼倒计时，“如果我们在窗口期内不启动‘归零’，南极和百慕大的行动就会失去掩护和牵制。K可以调动全部资源去围剿他们……到时候苏总她……”
她没有说下去。
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言。
如果南极的行动失败，如果百慕大的遗迹无法激活，那沉睡在维生舱里的苏清雪，就真的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陈默的指尖在激发扳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很凉。
像她坠海那天的海水。
“老周。”陈默开口，“带着林薇，从应急通道走。现在。”
周锐眼睛一瞪:“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这是命令。”陈默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归零’启动后，这个坐标会成为K的优先打击目标。你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
“累赘？”周锐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老板，我跟你混了三年，从你还在咖啡馆里忽悠周锐那个傻小子的时候就跟你了。你现在跟我说累赘？”
他往前一步，直接挡在陈默和发射器之间:“要按，一起按。要死，老子陪你。”
“还有我。”林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已经重新坐回了控制台前——虽然所有屏幕都黑了，但她的手还是放在了键盘上，仿佛那里还有需要她守护的东西。“信号是我发的，指令是我传的。真出了事，我也有份。”
陈默看着他们。
周锐梗着脖子，眼眶通红。
林薇咬着下唇，背脊挺得笔直。
仓库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倒计时在跳。
【00:35:12】
【00:35:11】
“蠢货。”陈默低声骂了一句。
但周锐看见，老板的眼角，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人在极度压抑的情绪下，几乎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行。”陈默终于说，“那就都别走了。”
他松开握着扳手的右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那面显示着倒计时的墙壁前。血红的数字光芒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瞳孔都染成了暗红色。
“林薇。”
“在。”
“发射器现在的能量储备，够不够完成一次全功率、持续十秒的定向爆发？”
林薇迅速心算:“理论峰值可以，但会对发射器核心造成不可逆损伤。十秒后，它会彻底报废。”
“够了。”陈默说，“十秒，够信号穿透K的干扰层，同步激活全球所有‘破晓’节点了。”
他转身，看向仓库中央那台幽蓝的机器:“‘归零行动’的核心从来不是摧毁。是同步。”
“当南极的基地、百慕大的遗迹、还有我们这里，三个点在同一毫秒内释放出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它们会在地球磁场里形成共振。这种共振，会像钥匙一样，打开‘方舟计划’埋在全球数据网络深处的后门程序。”
“然后，”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被深渊财团控制的系统，会在同一时间收到一条最高权限指令——”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自毁，并释放所有加密数据。’”
周锐倒抽一口凉气。
林薇的呼吸也滞住了。
他们知道“归零”很疯狂，但没想到疯狂到这个地步。
这是要在一瞬间，让深渊财团经营了几十年的数字帝国，从内部瓦解！
“那……那之后呢？”周锐喉咙发干，“深渊那些王八蛋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还有实体力量，还有K那种怪物……”
“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陈默走回发射器旁，重新握住那个扳手，“‘破晓’在全球有十七支武装分队，会在同一时间对深渊的实体据点发动总攻。而南极和百慕大……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没有说是什么任务。
但周锐和林薇都猜到了。
——救苏清雪。
——终结这场跨越两世的因果。
倒计时还在跳。
【00:32:48】
【00:32:47】
时间不多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在脑海里最后一次过流程。
确认所有节点。
确认所有时间窗口。
确认……她还在等。
等他去接她回家。
“林薇。”他睁开眼，“解锁发射器所有备用能源通道。把剩余能量全部导入核心激发模块。”
“周锐。”
“到！”
“去仓库东南角，把孙伯藏在那里的最后三块高能电池搬过来，接上应急供电接口。我们要确保，在启动后的十秒内，这台机器不会因为能量不足而提前熄火。”
“明白！”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薇跪在发射器基座旁，用一把多功能军刀撬开侧面一块防护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缆和接口。她的手指在那些红蓝交错的线缆间快速移动，像弹钢琴一样精准地拔插、对接、锁紧。
周锐则跌跌撞撞跑到仓库角落，掀开一堆伪装成废料的防雨布，从底下拖出三个沉甸甸的银色金属箱。他咬着牙，一次拖一个，把箱子拖到发射器旁边，用液压钳剪断锁扣，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闪着危险蓝光的柱状电池。
“接哪个口？”他吼道。
“左边，红色那个！”林薇头也不抬。
周锐抓起粗大的连接线，怼进接口，用力旋紧。三块电池的指示灯依次亮起，从黄变绿。
“搞定！”
“我这边也好了！”林薇从基座下钻出来，脸上沾着油污，但眼睛亮得吓人，“所有能源通道已强制并联，能量峰值预估……够撑十二秒！”
陈默点点头。
他的右手重新握住了激发扳手。
左手抬起，悬在机械拨杆上方。
那个拨杆现在还停在“待击发”的位置。只要再往下推一档，就是“激发”。
“最后确认。”陈默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南极基地，‘破晓’第一分队，是否就位？”
林薇迅速敲击手腕上最后一块还能用的单兵终端——那是孙伯特制的，抗干扰能力极强。屏幕上跳出加密通讯界面，一行小字闪烁:“南极一队，已就位。坐标锁定，能量阵列充能至97%。”
“百慕大海域，‘破晓’第二分队？”
“百慕大二队，已就位。遗迹表层结构已突破，核心接口已对接，等待同步信号。”
“全球其他节点？”
“共十四个主要节点，全部确认就绪。倒计时已同步至……00:30:00整。”
林薇抬起头，看向陈默:“老板，所有节点，都在等我们。”
陈默看向倒计时。
【00:29:48】
【00:29:47】
还有不到三十分钟。
但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他不需要三十分钟。
他只需要十秒。
十秒，够他做完这辈子最疯狂，也最清醒的一件事。
“周锐，林薇。”陈默说，“等我数到三，你们立刻趴下，找掩体。发射器全功率运行时会产生强电磁辐射和能量溢散，靠太近会死。”
“老板你……”
“我没事。”陈默打断周锐，“发射器有定向屏蔽层，我坐的这个位置是唯一的死角。”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如果十秒后我没动静，你们就从应急通道走。别回头。”
周锐的拳头攥紧了。
林薇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但他们都没再说话。
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老板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
倒计时还在跳。
【00:28:15】
【00:28:14】
陈默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开始倒数。
三。
指尖轻轻压在机械拨杆上。
二。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前世冰冷的葬礼，她站在人群最外围，侧脸模糊。
重生后她撕碎离婚协议时，瞳孔里那一瞬间的剧震。
她深夜蜷在他旧外套里哭到失声的样子。
她为他挡枪时，苍白的脸上那个近乎决绝的笑。
还有坠海前，她最后的口型。
活下去。
等我。
一。
陈默睁开眼。
瞳孔深处像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归零——”
他的手指用力，将机械拨杆从“待击发”，狠狠推到了底！
“启动！”
“咔！”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属咬合声，从发射器深处传来。
紧接着——
“嗡————————————！！！”
那不是声音。
是整个世界在震颤！
幽蓝的光从发射器核心炸开，瞬间吞没了整个仓库！那不是光，是实质化的能量，像海啸一样冲刷过每一寸空间！空气被电离，爆出密密麻麻的蓝色电弧，在墙壁、天花板、地面疯狂跳跃！
陈默坐在椅子上，握紧扳手。
他的身体在能量冲击下剧烈颤抖，耳膜像要被撕碎，眼前全是炽烈的蓝。但他没有松手。
扳手被他死死按在激发位置。
一秒。
发射器核心温度飙升，外壳开始发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膨胀声。
两秒。
能量输出达到峰值！仓库里所有金属物体都在共振，发出高频嗡鸣！周锐和林薇趴在地上，死死捂住耳朵，感觉内脏都要被震碎！
三秒。
一道肉眼可见的蓝色能量束，从发射器顶端冲天而起！它轻易撕穿了仓库厚重的混凝土屋顶，像一柄刺向天空的光剑，没入云层深处！
四秒。
全球所有“破晓”节点的监控屏上，同时跳出一行猩红的字:
【归零指令已接收！】
【同步倒计时:5，4，3……】
五秒。
南极冰盖深处，一座伪装成科考站的银白色建筑内部，刺耳的警报响彻走廊。
“检测到同步信号！启动能量阵列！”
“阵列功率100%！发射通道打开！”
“三，二，一——发射！”
同样粗壮的蓝色光柱，从南极基地顶端喷薄而出，直刺苍穹！
六秒。
百慕大海域，一艘破旧的科研船甲板上，十几个穿着潜水服的人同时抬头。
他们面前的海面，正诡异地旋转，形成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海底深处，有幽蓝的光芒在涌动。
“遗迹能量反应激增！”
“对接成功！正在传输激活指令！”
“稳住！还有三秒！”
七秒。
全球范围内，从北美到欧洲，从亚洲到非洲，总共十四处秘密地点，同时有蓝色光柱升起！
它们像一根根钉子，钉在地球的各个角落。
然后，在某一毫秒——
所有光柱的频率，完成了同步。
八秒。
共振开始了。
地球的磁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的琴弦，开始发出人类听不见、但所有精密仪器都能捕捉到的“嗡鸣”。
这嗡鸣以光速蔓延，瞬间覆盖全球。
九秒。
深渊财团总部。
K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
他冰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数据紊乱。
“检测到……未知共振频率……”
“全球数据网络……遭到强制访问……”
“最高权限指令正在被覆盖……无法阻止……”
K的机械手指猛地收紧。
“启动……紧急预案……”
但已经来不及了。
十秒。
陈默松开了扳手。
他整个人脱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响。但他还是强撑着，看向发射器。
那台机器的幽蓝光芒正在急速黯淡。
外壳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有白烟从缝隙里冒出来。
它完成了使命。
用十秒钟，烧尽了自己全部的生命。
然后，彻底熄灭。
仓库重新陷入黑暗。
只有墙壁上那个血红的倒计时，还在跳动。
【00:27:32】
【00:27:31】
但陈默知道，已经不需要这个倒计时了。
因为“归零”，已经开始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走到林薇和周锐身边。
两人还趴在地上，但已经抬起头，眼里全是震撼。
“老……老板……”周锐的声音在抖，“刚才那是……”
“信号发出去了。”陈默哑着嗓子说，“现在，全世界所有‘破晓’的人，都知道该动手了。”
他顿了顿，看向仓库屋顶那个被能量束撕开的大洞。
外面是漆黑的夜空。
但隐约能看见，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有火光在跳动。
有爆炸声，隔着遥远的距离，闷闷地传来。
“听。”陈默说。
周锐和林薇屏住呼吸。
他们听见了。
不只是爆炸。
还有——
尖锐的防空警报。
混乱的警笛。
以及，某种更深处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的共鸣。
那是深渊财团的数字帝国，正在从内部崩塌的声音。
“我们……成功了？”林薇不敢置信地问。
“第一阶段成功了。”陈默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打空的手枪，重新插回腰后，“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看向应急通道的方向。
“K不会坐以待毙。他现在一定已经锁定了我们的位置。最多五分钟，这里就会被他的主力部队包围。”
“那我们……”
“撤。”陈默说，语气没有任何犹豫，“从应急通道走。去三号备用安全屋。”
“那苏总那边……”周锐问。
陈默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的手下意识按在胸前。
那枚钢笔帽还在。
冰凉，但莫名让他心安。
“南极和百慕大的行动已经同步启动了。”他低声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们。”
“然后，活下去。”
“活到能去接她的那一天。”
说完，他率先走向仓库角落那堆伪装成货箱的应急通道入口。
周锐和林薇对视一眼，咬咬牙，跟了上去。
倒计时还在墙上跳动。
【00:26:01】
【00:26:00】
但已经没有人再看它了。
因为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