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协议如同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在数据深渊中张开了它的獠牙。数以千计经过伪装的、携带特定反制代码的“诱饵”服务器被激活,主动迎向那股夹杂着诡异神经编码模式的数据洪流。它们并不硬碰硬,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黏液,缠绕、渗透、解析,试图反向追踪攻击源,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大量经过扭曲和放大的无效数据包反射回去,消耗对方的计算资源。
指挥中心内,周锐和他的团队彻夜未眠,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和不断变化的拓扑图。攻击一度被有效迟滞,甚至有几个攻击源头在“蜂巢”的反噬下突然沉寂,显然是背后的操作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或损失了重要节点。
“有效果!对方节奏乱了!”周锐兴奋地低吼,声音沙哑却充满斗志。
陈默站在他身后,面色却依旧凝重。这只是暂时的。K的底蕴深不可测,这种程度的反击最多只能算是挠痒痒,争取一些宝贵的时间。他更担心的是另一条战线——那架飞往曼谷的航班。
匿名警告信如同石沉大海。寰亚航空官方没有任何公开回应,航班状态依旧显示“准点”。通过特殊渠道监控到的内部通讯显示,那封信确实被收到了,但似乎被安全部门归类为“恶作剧”或“竞争对手的骚扰”,只进行了例行公事般的、敷衍的二次检查流程,并未采纳停飞的极端建议。
官僚主义的傲慢和侥幸心理,再一次碾压了微不足道的预警。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向那个致命的下午。陈默站在指挥中心的巨幅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冷酷转动的声响。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明知悲剧即将发生,却无法阻止,甚至不能大声呼喊,只能做一个沉默的、共谋般的旁观者。这种滋味,比面对面的商战厮杀更令人窒息。
下午14点55分,JA817航班准时起飞。
陈默闭上了眼睛。指挥中心内异常安静,所有人都隐约知道老板在关注着什么,气氛压抑得可怕。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
约一小时后,一条紧急新闻快讯如同丧钟般,炸响在所有人的通讯设备上——
“突发!寰亚航空JA817次航班,于飞往曼谷途中,在暹罗湾上空疑似遭遇极端天气及严重机械故障,与地面控制塔失去联系!救援力量已紧急前往疑似坠毁海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惨剧真的如期发生时,陈默的心脏还是被狠狠揪紧。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无力感、愤怒、以及对苏清雪那诡异预知能力的惊惧,交织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继续监控救援进展。”他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转身离开窗前,他需要独处,需要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基地走廊,下意识地避开了依旧处于高度戒严状态的医疗中心——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昏迷中再次“预言”了死亡的苏清雪。鬼使神差地,他来到了基地内部一间僻静的档案资料室,这里存放着一些并非当前紧急、但需要备份的实体文件。
他想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便随意地翻看近期的物资入库清单和安保证录。就在他心绪不宁地拉开一个标注为“外部关联事务-已处理”的档案柜抽屉时,一份熟悉的医院logo和格式的文件,突兀地出现在一堆日常票据之中。
是母亲所在的那家顶尖私立疗养院的月度费用结算单。
陈默的目光扫过日期,是大约两个月前的。他眉头微蹙,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自己重生后不久,就已经将母亲转移到了绝对安全且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秘密医疗机构,费用也是通过高度加密的海外账户直接支付,不可能还有这家疗养院的账单。
他抽出了那份文件。金额巨大,支付状态显示为“已结清”。他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签收栏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签名——“陈默”——笔迹苍劲有力,几乎和他本人的签名一模一样!但细微的转折和收笔处的习惯,却有着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属于女性的柔韧和克制!
这不是他签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立刻发疯似的在这个抽屉里翻找,很快,更多来自同一家疗养院的账单被翻了出来,时间跨度长达近三年!从他前世“死亡”后不久开始,一直持续到他将母亲接走前!每一张账单都是巨额,每一张的支付状态都是“已结清”,而签收栏上,全都是那足以以假乱真的、模仿他笔迹的签名!
是谁?在他“死后”,是谁一直在默默地、不惜重金地维持着母亲最高规格的治疗和护理?甚至小心翼翼地模仿他的笔迹,仿佛是他本人在支付这一切?
一个名字,伴随着苏清雪昏迷前那句“前世你走后...伯母攥着你照片说‘默默别哭’...我怎能不救?”,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些他以为是自己重生后及时行动才避免的悲剧,那些他以为母亲能安然度过是因为他改变了命运……难道背后,一直有另一只手,在更早的时候,就悄然替他扛起了一部分重担?!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淹没了他。是苏清雪!一直是她!在他不知道的前世,在他“死后”,她竟然……
陈默一把抓起那叠厚厚的账单,如同旋风般冲出了资料室,径直冲向医疗中心!他甚至顾不上什么安保条例,粗暴地推开门,冲到苏清雪的病床边。
苏清雪刚刚经历过又一轮的药物治疗,正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虚弱状态。被陈默如此大的动静惊醒,她茫然地睁开眼,对上他那双赤红的、充满了震惊、质问、以及某种她看不懂的剧烈情绪的眼睛。
“这是什么?!”陈默将那一叠账单几乎拍到她眼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嘶哑颤抖,“这些签名!这些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从我‘死’后就开始!是不是?!”
苏清雪的目光聚焦在那些熟悉的账单上,苍白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似乎想否认,想躲避,但最终,在那双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看穿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伪装和隐瞒都失去了意义。
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那长而密的睫毛下滚落,沿着她消瘦的脸颊滑下,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是。”她承认了,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是我。”
她缓缓睁开泪眼,望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破碎而悲伤:“前世……你走后……我去看过伯母……她病得很重,却谁都不认识,只是整天攥着你大学时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反反复复地念叨……‘默默别哭……妈妈不疼……’……”
她的泪水流得更急,声音哽咽起来:“她到死……都在担心你……我……我怎么能看着她就那样……怎么能不救?可是……可是以什么身份呢?一个……连葬礼都没出席的……‘妻子’?我只能……只能用你的名字……仿佛你还在……仿佛你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彻底僵住的陈默,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悔恨和悲伤:“我知道这很可笑……自欺欺人……可我还能怎么做?陈默……你告诉我……前世那样……我还能怎么做……”
陈默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账单变得重逾千斤,几乎要拿不住。
原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在他满怀怨恨重生的那一刻,她早已独自一人,默默地、笨拙地、甚至可笑地,替他尽了他未能尽到的责任,慰藉了他未能陪伴的母亲。
那些他所以为的仇恨、隔阂、她的冷漠与缺席……之下,竟然藏着如此沉重而无声的付出。
巨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建立在误解和怨恨之上的冰墙。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虚弱不堪、却背负了如此之多秘密和痛苦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愤怒消失了,质疑消失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迟来的震撼、心痛与……一丝茫然无措的愧疚。
医疗仪器的滴答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计数着这迟来了两世的真相,和它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情感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