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祠堂的森严大门在苏明远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与喧嚣,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浓重的檀香气息。几盏摇曳的长明灯映照着历代先祖牌位,投下幢幢鬼影,更添压抑。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苏振邦坐在主位太师椅上,老脸铁青,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显然被方才祠堂外那一幕当众羞辱刺激得不轻。其他几位被紧急召来的家族长老分坐两侧,脸色也都极其难看,空气中弥漫着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
“反了!简直是反了!”苏振邦的怒吼打破了死寂,拐杖狠狠杵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当着全族上下,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让内审部的人像抓贼一样把明远带走!苏清雪!她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叔公?!”
“振邦兄,息怒,息怒。”一位须发皆白、辈分极高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经沧桑的疲惫,“清雪此举……确实太过激烈,不留余地。但那份声明已然发出,覆水难收。如今更要紧的,是如何挽回局面,保住明远这孩子,也保住我苏家的颜面。”
“颜面?”苏振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祠堂紧闭的大门,“颜面早就被她苏清雪踩在脚底下碾碎了!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她都要离婚的外人!她这是要毁了苏家!明远就算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我苏家血脉!轮得到她动用集团内审,当众折辱?!这分明是在打我们所有老家伙的脸!”
“话虽如此,”另一位较为年轻的董事皱眉道,“声明里说的‘线索指向内部人员涉及不当行为’,还点了天雄风投……清雪手里,恐怕真抓着明远的一些把柄。否则,她不会如此决绝。我们此刻若强行施压保人,万一内审那边真查出点什么不可收拾的……”
“查?她敢!”苏振邦目眦欲裂,“她苏清雪还想在苏家立足一天,就不敢把事情做绝!明远顶多是……是受了赵天雄那奸人的蒙蔽!一时糊涂!沟通不当!对,就是沟通不当!把责任都推到赵天雄那个外人身上去!”
“振邦兄,你想得太简单了。”白发老者叹息一声,浑浊的老眼看向紧闭的祠堂大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看到外面那个已然失控的局面,“清雪那孩子……这次是铁了心要刮骨疗毒。她暂停与天雄的合作,就是斩断了明远最大的外援。内审部直接介入,说明她掌握了相当程度的证据,否则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我们此刻若强行干预,只会让她更加反弹,甚至可能……把火烧得更旺,牵连更广。”他意有所指地扫过在座几位长老。
祠堂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老者话里的分量。苏清雪那份声明和随后的雷霆手段,已经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家族长老轻易拿捏的继承人,而是真正掌控苏氏权柄、敢于掀桌子的掌舵者!为了一个陈默,她展现出的决绝和手腕,让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老家伙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忌惮。强行对抗,代价可能是他们承受不起的家族分裂和内耗。
苏振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周围长老们闪烁不定、甚至隐隐带着退缩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知道,大势已去。在这个祠堂里,他引以为傲的辈分和影响力,在苏清雪展现出的绝对掌控力和可能握有的致命证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保住儿子?他现在连自己这一房的地位和利益,都岌岌可危了!他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天雄风投顶层的豪华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昂贵的青花瓷瓶碎片溅了一地,名贵的雪茄被踩踏得稀烂,深红色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一片狼藉。赵天雄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对着垂手肃立、噤若寒蝉的几名心腹手下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
“苏明远那头蠢猪!让他搞点舆论压力,逼停陈默那小崽子的融资!他他妈是怎么搞的?!把自己搞进了苏氏的内审部?!还他妈连累老子丢了环宇物流园几十亿的合作!”
赵天雄抓起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向墙壁,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苏清雪!这个疯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为了一个陈默,直接跟我赵天雄翻脸?!暂停合作?还他妈启动内部调查?!她这是在打老子的脸!是在向整个圈子宣告,她苏清雪要跟我赵天雄开战!”
他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跳。苏清雪那份措辞强硬的声明,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他完全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决心!在他原本的算计里,苏清雪就算对陈默还有些余情未了,也绝不敢拿苏氏集团的核心利益冒险。他算准了苏氏内部长老们的掣肘,算准了苏清雪作为掌舵者的“理智”和“权衡”。他以为这最多是一场隔岸观火的施压,利用舆论和家族压力,就能让陈默自顾不暇,甚至让苏清雪被迫与陈默切割。
可他万万没想到,苏清雪的反应是如此激烈,如此不顾后果!那份声明,哪里是切割?分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陈默身前,用苏氏这艘巨轮替他挡下了所有的明枪暗箭!甚至不惜自断一臂(暂停合作),反手一刀狠狠捅进了他赵天雄的软肋(点出天雄风投)!更可怕的是,她直接对苏明远动了刀子,快、准、狠!一下子打掉了他埋在苏氏内部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失策!巨大的失策!
精心布置的陷阱,不仅没能困住猎物,反而暴露了自己,还折损了一员大将(苏明远),更引来了苏清雪这头母狮子的疯狂反扑!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赵总,”一个心腹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汇报,“刚刚……二级市场那边传来消息,星辉科技……还有我们控股的三家关键材料供应商……股价……崩了!”
“什么?!”赵天雄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手下。
“苏氏的声明发布后……市场恐慌情绪蔓延……虽然我们第一时间调动资金护盘……但抛压太重……而且……”手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而且有一股来历不明、但异常庞大的资金……配合着恐慌盘……在疯狂做空!星辉……已经跌停板了……另外三家也跌幅超过15%……损失……惨重!”
“噗——!”赵天雄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桌子才没倒下。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由赤红转为骇人的青白。股价暴跌!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他用来包装星辉骗局、引诱陈默上钩的本钱,正在被疯狂蒸发!意味着他赵天雄在资本市场的信誉和掌控力,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
“陈默……苏清雪……!”赵天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怨毒和杀意,“好!好得很!你们联手给老子演了一出好戏!”
他猛地站直身体,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鸷的光芒,之前的暴怒仿佛被极致的冰冷所取代。“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赵天雄?做梦!”他抓起桌上唯一完好的加密卫星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迅速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加密等级最高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一片沉寂,只有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电流声。
赵天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变得异常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K先生……是我,赵天雄。这边……出现了一些‘意外变量’。苏清雪的反应超出了所有计算模型,她与陈默的联动产生了破坏性共振……我的棋子被拔除,诱饵暴露,损失惨重……目标‘默然资本’不仅未被摧毁,反而……获得了苏氏集团的公开背书,声势更盛……”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常规手段……恐怕已无法达成清除目标。我请求……启用‘非常规预案’。需要您的……评估和授权。”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足足十几秒,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变量系数……重新校准中……”
“苏清雪……行为模式……偏离基准线97.3%……危险等级上调……”
“陈默……威胁评估……同步上调……”
“请求……收到。”
“数据……上传。等待……元老会……最终裁定。”
“保持……蛰伏。”
通话戛然而止。忙音传来。
赵天雄握着冰冷的卫星电话,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K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他感到恐惧。他知道,自己这次玩脱了,把“深渊”也惊动了。但他更清楚,当K口中的“元老会”开始关注这件事时,陈默和苏清雪,将要面对的,将不再是商场上的阴谋诡计,而是来自阴影最深处的、真正致命的毁灭力量!
“创星谷”,默然资本。
办公室内的气氛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苏氏集团那份石破天惊的声明如同强心剂,驱散了弥漫的阴霾和恐慌。员工们虽然依旧忙碌,但眉宇间的焦虑已被专注和隐隐的振奋所取代。电话铃声依旧不断,但公关团队的声音明显从容了许多。
陈默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氏集团官网那份声明的页面。
最初的震惊、愤怒和混乱的悸动已经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苏清雪这不顾一切的“雷霆援手”,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冰封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到底图什么?
不惜与家族长老翻脸,不惜自损利益暂停与赵天雄的合作,就为了给他这个“前夫”一份在舆论风暴中的背书?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大到让他无法理解,甚至……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
手机再次震动,是林薇发来的加密信息:
“老板,星辉科技及其三家主要关联供应商股价暴跌,盘中触及跌停。赵天雄疑似动用资金护盘失败,市场恐慌情绪蔓延。另,监测到一股强大且隐蔽的做空力量精准介入,手法老辣,目标明确。是否跟进?”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股价暴跌?护盘失败?还有第三方做空力量介入?
苏清雪的动作,果然不止是一份声明那么简单!她这是要趁赵天雄病,要他命!在资本市场上给予致命一击!那份声明是旗帜,而这股价暴跌,则是实打实的战果!那个在二级市场精准做空的神秘力量,恐怕也脱不了苏氏的影子!
这份“援手”,不仅是声援,更是实质性的助攻!为他即将发起的反击,扫清了障碍,创造了绝佳的战机!
“按原定‘熔炉’计划执行,目标:星辉科技。配合市场恐慌情绪,加一把火。时机……就在明天。”陈默迅速回复,声音带着冰冷的杀伐决断。
放下手机,他再次看向窗外。苏清雪那张冰冷而决绝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前世今生,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依旧在撕扯着他的认知。但此刻,那份沉重负担感之外,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有对这份沉重支持的无奈,有对她处境隐隐的担忧,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动容。
“叮咚。”
门铃声响起,打断了陈默的思绪。周锐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解气的快意:“陈先生!您看到新闻了吗?星辉崩盘了!哈哈,赵天雄那老狗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苏总那份声明,太解气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陈默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静,点了点头:“看到了。舆论的压力暂时缓解了,但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他看向周锐,眼神锐利,“星辉造假的核心证据,你和林薇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无一失!”周锐拍着胸脯,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专利签名伪造的铁证,原始数据造假的七个致命漏洞,‘幽灵’算法的完整分析报告,全部最高等级加密备份,原件封存!就等您一声令下,把这些淬了毒的獠牙,狠狠塞回赵天雄和星辉的喉咙里!”
“很好。”陈默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稳的节奏。“舆论的潮水已经开始退去,露出了星辉和赵天雄光屁股的丑态。明天,当阳光再次升起的时候……”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前方,“就是我们‘默然资本’,亮剑反击,一战定乾坤的时刻!让这场他们掀起的风暴,把他们自己彻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