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风波渐息,新皇子云逸在厉擎山这尊定海神针的护持下,以雷霆手段与怀柔之策并济,迅速稳定朝局,革除积弊,大胤王朝这艘古老的巨轮,似乎正缓缓拨正航向,驶离倾覆的漩涡。朝堂之上,虽仍有暗流,但明面上已无人敢挑战新君的权威与那位隐于万象阁的青衫先生之威能。
然而,厉擎山深知,人域内部的整顿仅是第一步。七域觊觎,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魔碑深埋地宫,妖踪隐于北漠,鬼气虽散余孽未清,怪域规则结晶尚在手中,仙域蓬来态度暧昧,神域更是虎视眈眈……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他在万象阁中,时常凝视那幅灵气疆域图,推演诸般变化。这一日,他的目光落在了人域南方,一片被标注为“南疆无尽林海”的广袤区域。与前六域或威严、或超脱、或诡谲、或混乱的气息不同,这片林海深处,隐隐传来的是一种磅礴、古老、充满无限生机却又带着一丝排外与封闭意味的独特气息。
“灵域……”厉擎山眸光微动。七方世界,人域为核心,神、仙、魔、妖、鬼、怪六域特性已显,唯剩这最为神秘,据说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与自然意志构成的“灵域”,尚未真正接触。南疆林海的气息,虽非灵域本体,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域韵律,仿佛是两个世界在无尽岁月中,透过某些细微的缝隙,相互渗透、影响的结果。
就在他凝神感应之际,袖中那枚得自鬼官祭坛、属于怪域的青铜面具,竟再次发出微不可察的震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弄着什么,而震动的指向,隐隐与南疆林海深处某个方位重合。
“怪域的指引……指向可能与灵域相关之地?”厉擎山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与好奇。怪域与灵域,一者代表混乱扭曲,一者代表生命秩序,本质截然相反。这面具为何会指向那里?是陷阱,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连怪域自身都未必完全理解的关联?
他决定亲自前往南疆一探。人域之事,云逸已可独当一面,他这护道者的角色,需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防范于未然。
没有惊动任何人,厉擎山悄然离开了天阙皇城,依旧是一袭青衫,步履从容,向南而行。
越往南,气候愈发湿热,山川地貌也与北方迥异。奇峰突起,河流纵横,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藤蔓缠绕,瘴气弥漫,充满了蛮荒古老的气息。这里生活着许多与中原风俗迥异的部族,他们崇拜自然,信奉图腾,与山林万物共生,也掌握着一些神秘莫测的巫蛊咒术。
厉擎山行至南疆深处,一个名为“雾隐谷”的盆地。此地终年被浓雾笼罩,谷中植被异常繁茂,奇花异草遍地,但也潜藏着无数毒虫猛兽,是南疆有名的险地之一。根据面具那微弱的指引以及自身对那丝灵域韵律的感应,目标似乎就在这雾隐谷深处。
他踏入浓雾,神识散开,却发现此地的雾气竟能一定程度上干扰灵觉,且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生命能量,既能滋养万物,也带着一种排外的灵性意志,仿佛这片土地自身拥有意识。
在谷中穿行不久,厉擎山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那乐声并非丝竹管弦,更像是风吹过特定形状的叶片、水流冲击空腔岩石、以及某种鸟类清啼混合而成的天然韵律,空灵缥缈,与周遭的环境完美融合,仿佛本就是这雾隐谷呼吸的一部分。
循声而去,穿过一片巨大的、散发着荧光的蘑菇林,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映入眼帘,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周围苍翠的山峰与天空流云。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一片绿草如茵的平地,以及一株极其巨大、却通体焦黑、仿佛被天火焚毁过、已然枯死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树残骸。
而那奇妙的天然乐声,正是源自湖畔。
一位身着由各种翠绿叶片与藤蔓编织而成的长裙的女子,正赤足坐在湖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她身形窈窕,长发如同流淌的瀑布,泛着澹澹的绿色光泽。她的面容看不真切,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水汽与光影之中,唯有一双清澈如同林中清泉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湖光山色。
她并未演奏任何乐器,只是纤纤玉指轻轻拂过湖畔的兰草,拨动垂下的藤蔓,或是对着湖面轻轻呵出一口气,那些自然之物便随之发出悦耳的鸣响,汇成那动人的天籁之音。更奇异的是,随着她的乐声,湖边的花草似乎更加鲜亮,连空气中弥漫的生命能量都活跃了几分。
厉擎山能感觉到,这女子并非人族,其生命形态纯粹而古老,与这雾隐谷,与这片南疆林海,乃至与那冥冥中的灵域韵律,都有着极深的共鸣。她更像是一位自然之灵,山川精魄。
那女子也察觉到了厉擎山的到来,乐声并未停止,只是那双清泉般的眸子转向了他,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却并无敌意。
“外来的行者,”她的声音与她的乐声一样空灵悦耳,“你的气息很奇特,既与此地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能与万物共鸣。你为何而来?”
厉擎山走到湖边,与她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平静道:“追寻一个答案,亦或许,是一段因果。”他并未直接提及怪域面具,而是问道:“姑娘的乐曲,能引动生机,沟通万物,可是与传说中的‘灵域’有关?”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灵域……那是生命起源与归宿之地,是万灵之梦乡。我不过是诞生于此方山林的一缕精魂,名唤‘青蘅’,偶得灵域韵律一丝垂青,方能借此音律,与草木鸟兽谈心,维系此地生机罢了。”她的话语证实了厉擎山的猜测,她虽非灵域直接来客,却是灵域力量在此界的显化或受益者。
青蘅的目光掠过厉擎山,落在了他袖中那微微震动的青铜面具之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你身上……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扭曲混乱的气息。是它指引你来的?”
“不错。”厉擎山坦然取出那面青铜面具,“此物源自‘怪域’,却指向此地。厉某亦是不解,这代表秩序生命的灵域韵律之地,为何会与混乱扭曲的怪域产生关联?”
青蘅凝视着那面具,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警惕,还有一丝……深深的悲伤。“因为它……在‘哭泣’。”
“哭泣?”
“生命的对立并非死亡,而是彻底的扭曲与失去自我。”青蘅轻声道,目光转向湖心那株焦黑的古树残骸,“你看那株‘启灵古树’,它曾是连接此界与灵域的一道微弱桥梁,是南疆万千生灵灵性启蒙之源。但在很久以前,一股源自‘怪域’的混乱规则碎片,如同瘟疫般侵蚀了它。为了不使那混乱扩散,污染整片林海,古树选择了自我焚毁,以最纯粹的生命之火对抗扭曲,但也因此彻底枯死,灵性湮灭。”
她指着厉擎山手中的面具:“你手中之物,与当年侵蚀古树的力量同源。它指向此地,并非指引,更像是一种……挑衅,或者是对其‘战利品’的炫耀。亦或者……”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它感应到了古树深处,可能还残存着一丝未被完全磨灭的、最本源的灵域生机,想要将其彻底污染、吞噬。”
厉擎山看向那株焦黑的启灵古树,以他的本源感知,确实能察觉到在那死寂的焦壳最深处,埋藏着一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几乎彻底暗澹的绿色光点,那光点中蕴含的生命本源气息,精纯至极,远超青蘅,甚至比他接触过的蓬来镜湖造化之气还要古老纯粹!那定然是灵域本源的一丝力量!
而青铜面具的震动,正是源于对那粒绿色光点的渴望与……憎恶?
“扭曲与秩序,混乱与生命……怪域与灵域,竟是如此对立而又纠缠的关系么?”厉擎山若有所悟。这或许能解释,为何其他域界或多或少都有渗透迹象,唯独灵域始终超然物外,因其力量本质,与魔、妖、鬼、怪皆格格不入。
“青蘅姑娘,若我能驱散那残留的怪域规则碎片,并以生机滋养,可否让这启灵古树,重现一线生机?”厉擎山忽然问道。他并非纯粹出于善意,而是意识到,修复这连接灵域的桥梁,或许能为人域争取到一个潜在的、强大的盟友,至少是理解者。同时,也能更深入地了解灵域与怪域的本质。
青蘅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你……你能做到?那怪域规则碎片极其顽固,与古树残骸几乎融为一体,连灵域的韵律都无法将其完全净化,只能任由其随着古树一同沉寂……你若真能做到,便是拯救了这片林海未来的希望!”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可尽力一试。”厉擎山走向湖边,踏水而行,来到湖心岛,站在那株巨大的焦黑古树之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深植于古树残骸深处的、冰冷、混乱、试图扭曲一切生机的怪域规则之力。它们如同附骨之蛆,与古树原本磅礴的生命力残渣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绝望的死寂。
青蘅紧随其后,紧张地看着他。
厉擎山伸出右手,掌心轻轻按在焦黑的树身之上。
他没有动用蛮力去冲击,而是缓缓运转“万象归源”心核。
这一次,他并非释放创造与秩序之力,而是将心核的感知与解析之力催动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深入那团混乱的死寂之中,小心翼翼地剥离、分辨那些属于怪域的混乱规则碎片,与那微弱的、属于灵域本源的生机光点。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远比直接摧毁要困难得多。他需要在不伤及那本就微弱的灵域生机的前提下,将那些如同病毒般镶嵌在其中的怪域规则“剔”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厉擎山额头罕见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的眼神依旧专注而平静。青蘅屏住呼吸,连周围的天然乐声都停止了,仿佛整个雾隐谷都在等待着审判的结果。
终于,当最后一缕细微的、扭曲的灰色能量被厉擎山以本源之力强行抽离、封印于掌心之后,那焦黑的古树残骸,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紧接着,那深藏于核心的、微尘般的绿色光点,仿佛久旱逢甘霖,开始微弱地闪烁起来!
厉擎山毫不犹豫,引动自身一缕精纯的本源生机,混合着对生命创造的感悟,如同温煦的春风雨露,缓缓渡入那绿色光点之中。
嗡……
一股柔和而磅礴的生机,以那绿色光点为中心,荡漾开来!
焦黑的树身之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萌发出一点娇嫩的绿芽!那绿芽虽小,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生机与灵性,它贪婪地吸收着厉擎山渡来的生机与周遭天地灵气,缓缓生长。
枯木逢春!
奇迹,在眼前真实上演!
青蘅看着那点绿芽,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那是喜悦与希望的泪水。她朝着厉擎山,深深拜伏下去:“青蘅,代雾隐谷万千生灵,谢过先生再造之恩!”
厉擎山扶起她,目光却依旧落在那株萌发新芽的古树之上。他能感觉到,随着古树生机的恢复,一丝更加清晰、更加亲切的灵域韵律,正透过这新生的桥梁,缓缓传递过来。那韵律中,充满了友善与感激的意念。
同时,他掌心中那被封印的怪域规则碎片,以及那面青铜面具,都彻底沉寂了下去,仿佛失去了目标。
“灵域……或许并非盟友,但至少,不应是敌人。”厉擎山心中明了。此行,不仅化解了一处潜在的危机,修复了与灵域的潜在联系,更让他对生命与扭曲的对立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留在雾隐谷数日,以自身生机助那新芽稳固。青蘅则以最美的自然乐章相酬,并告知了他许多关于南疆、关于灵域碎片的古老传说。
离开之时,新芽已抽出数片翠叶,生机勃勃。青蘅送至谷口,赠予他一枚由露珠与月光凝结而成的“灵犀之泪”,凭此物,可在南疆大部分区域得到自然精灵的善意与帮助。
厉擎山收起这份善意,再次踏上行程。七域之秘,已窥其六,唯剩那至高无上、代表法则与秩序本源的神域,其真正面目与意图,尚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而他知道,与神域的最终碰撞,或许已不远矣。皇城地宫的那块万魔蚀心碑,蓬莱仙境的那场冲突,都只是序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九天之上,那隐于无尽虚空深处的神域所在,青衫之下,战意微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