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中那枚新鲜的狼爪刻痕,如同投入灼璃心湖的一颗冰石,瞬间将连日来那点因青澜变化而悄然滋生的暖意,冻结了大半。危机迫近的警钟再次敲响,将她从那片刻的恍惚与悸动中,狠狠拽回了现实。
她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迅速与胡月、青澜商议了应对之策,决定立刻改变路线,绕行更为崎岖难寻的隐雾山脉。然而,内心深处,那因青澜而泛起的涟漪,却并未因外界的威胁而完全平息,反而在暗流之下,更加汹涌地荡漾开来。
她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将青澜全然视作需要庇护的“小蛇崽”。那个会默默铺好干草、会递上冰凉手帕、会以龙血温养定魂星髓相赠、会在危险来临时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挺拔身影,已然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与力量的……男子。
尤其是他护在她身前时,那宽阔肩背带来的、不容忽视的笼罩感,以及那双龙眸中沉淀下的、不再是纯粹依赖而是带着守护意味的坚定,都让她那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第一次清晰地、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种感觉,陌生而危险。
赶路途中,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掠过前方那道开路的背影。看着他以愈发纯熟的雷罡轻巧劈开拦路的荆棘,看着他因山势陡峭而向她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她虽从未接过,那手却每次都固执地悬在那里),看着他偶尔回头确认她是否安好时,那眼中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关切……
每一次目光的交汇,都像是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上,投下一颗细小的石子。涟漪虽微,却层层扩散,扰得她道心难宁。
她是谁?是曾纵横上古、如今却背负血海深仇、本源受损的九尾天狐。他又是谁?是身负真龙血脉、前途未卜、被她一手养大的龙蛇混血崽。
他们之间,隔着漫长寿元带来的鸿沟,隔着种族与血脉的差异,隔着血仇与追杀的阴影,更隔着……她那因族规与过往而紧紧封闭的心扉。
狐族并非无情,反而最为至情至性。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动情,便是焚心蚀骨,难以自拔。她曾亲眼见过族中前辈为情所困,最终落得何等凄惨下场。更何况,她身负振兴族群、复仇雪恨的重担,岂能耽于儿女私情?
更何况……他还是她看着“长大”的。
一想到此,灼璃便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烦乱,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朝着未知的、让她隐隐不安的方向滑去。
“灼璃姐,你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个包子?”胡月举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试图活跃沉闷的气氛。
灼璃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思绪却飘远了。她忽然想起,青澜幼时在幽谷,第一次成功化出人形手指,笨拙地捏着泥巴,说要给她捏个包子当点心……那时的他,小小一团,眼神湿漉漉的,全然依赖。
与如今这个身姿挺拔、眼神深邃、会以男子方式关心她的青澜,判若两人。
这变化太快,快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是夜,宿于隐雾山一处狭窄的岩缝中。青澜依旧主动守在最外侧,借着稀薄月光,擦拭着那柄断剑,神情专注。跳跃的篝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平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
灼璃靠坐在内侧,目光掠过他映在岩壁上的、被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仿佛带着温度,灼得她心头微烫。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凝神内视,试图驱散那纷乱的念头。
然而,神识方沉入丹田,便感应到怀中那枚定魂星髓,正散发着温润而熟悉的气息——那是青澜龙血与雷罡的味道。这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神,让她难以彻底静心。
她不禁回想起白日里,他递过星髓时,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坚持的眼神。那不再是乞求或依赖,而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些许保护欲的给予。
这种被“给予”,被“保护”的感觉,对她而言,太过陌生。漫长的岁月里,她习惯了独自承担,习惯了成为他人的依靠。如今,却被一个她视为“晚辈”的存在,以这种方式悄然撼动着心防。
她……该如何自处?
接受?那意味着打破固有的界限,踏入一片充满未知与风险的领域。拒绝?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待黯淡下去吗?她发现自己竟……有些不忍。
这份不忍,让她心惊。
正当她心绪纷乱如麻之际,守在外侧的青澜,气息忽然微微一变,变得警惕而凝重。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岩缝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有东西靠近。”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戒备,“数量不少,气息……很杂,有妖气,也有……魔气?”
灼璃瞬间收敛所有杂念,狐眸锐利地望向同一方向,神识如潮水般铺开。果然,在远处山林深处,隐隐传来了无数窸窣的脚步声与压抑的低吼,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合着血腥、腐朽与混乱的诡异气息。
不是玄狼族。
但来者,绝非善类!
青澜已然握紧了断剑,周身雷罡隐现,将那不算宽阔的岩缝入口,牢牢护住。他回头,看了灼璃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警惕,更有一种“交给我”的沉稳。
灼璃与他目光相接,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眼神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周身淡金色狐火开始无声流转。
外敌当前,个人的迷惘与犹豫,都必须暂且搁置。
只是,经此一夜,有些东西,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岩缝之外,那诡异的声响越来越近,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