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低头看着脚边那片烧饼屑,风一吹,打着旋儿贴上他的破靴。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这玩意儿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被人随手一扔,还非得精准砸脸。
他把铜坠子往怀里塞了塞,转身就走,脚步带风。
可刚迈出几步,巷口传来一阵童声齐唱:
“林参议,心慌慌,沈家娘子送茶汤~”
他猛地刹住。
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围在墙根下,手里举着纸扎小人,一个穿官袍的歪帽子小人正低头签字,另一个穿华服的女娃娃踮脚递茶杯,底下还用炭笔写着一行字:“情定火药拨款日”。
围观的大婶拍手笑:“哎哟,这不就是昨儿工部门口那一出嘛!”
林越脸色发青,拔腿拐进旁边胡同,心想换个路总行了吧?
结果刚转角,卖糖葫芦的老头见着他,摇头叹气:“后生啊,官场得意莫忘形,美人虽好,也得顾着前程。”
林越:“……我连她府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老头眯眼一笑:“那你怀里的坠子,是谁给的?”
林越手一抖,差点把坠子甩出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攥着它,掌心都出汗了。
再往前走,茶肆门口挂起新招牌,毛笔字龙飞凤蛇写着:“今日说书——《咸鱼星君恋商妃》”。台下坐满听众,伙计端茶时都在议论:“听说那林参议表面清高,实则早就和沈商卿眉来眼去了。”
“可不是?天音都说了‘情网难缠’,这不是明示吗?”
“嗐,人家那是欲擒故纵,懂不懂什么叫大智若愚?”
林越站在人群外,听着这些话,感觉脑仁嗡嗡作响,仿佛有群蜜蜂在他天灵盖上跳广场舞。
他不是没被议论过。
早朝打瞌睡被说成“静修悟道”,批个奏折写“已阅”被解读为“一字千钧”,连放个屁——真有史官记了一笔“林参议于殿角轻放浊气,似有警示之兆”。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感情绯闻。
而且对象还是那个能拿算盘当暗器使的沈知意。
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话:我只是想签个字,怎么就成了全城话本男主角?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人群,抄小路往南市桥方向走,心想躲到人少的地方清净会儿。
结果刚踏上桥面,就听见两个士子站在栏杆边高谈阔论。
“林修撰此番手段着实高明。”一人摇着扇子,“以区区一纸批文,便得商界魁首亲自登门致谢,这份人脉经营,堪称教科书级攀附。”
另一人冷笑接话:“什么攀附?这是另类走捷径。科举三年苦读,不如人家签个名。你说他是不是装傻充愣,实则精于算计?”
林越听得气血直冲脑门。
他站在原地,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最后只憋出一句心里话:
“我只是签了个字!连她茶都没喝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微微一烫。
眼前视网膜上,系统界面无声弹出:
【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波动,正在转译……】
下一秒,整条街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挑担的农夫停在半步,卖花的小姑娘举着手僵住,连桥下划船的艄公都忘了摇桨。
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自半空缓缓降下:
“天示:清者自清,流言如刀。”
百姓哗然。
有人扑通跪下:“天音!又是天音!”
士子们脸色煞白,当场磕头:“草民无知,妄议朝臣,罪该万死!”
巡逻的禁军列队肃立,抱拳行礼。
林越站在桥中央,风掀动他半敞的官袍,玉带歪到一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铜坠。
他望着四周敬畏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完了。
他又“发言”了。
而且说得还挺有道理。
可问题是——他说的是气话啊!
谁家天音讲大实话的?还带比喻的?“流言如刀”?这不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受伤了?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哦不对,这个时代没有眼镜——只能抬手推了推并不存在的东西,试图让自己冷静。
可冷不冷静已经不重要了。
这条天音,注定要被抄进《京报》,刻上石碑,传遍五湖四海。
说不定明天就有私塾先生指着它教育学生:“看,这就是做人要洁身自好的证据!”
他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耳边渐渐恢复嘈杂。
“原来林参议真是清白的!”
“我就说嘛,他那副天天想下班的样子,哪有心思谈恋爱?”
“可沈商卿都送坠子了,总不能空手吧?”
“你傻啊?那是回扣信物!懂不懂商业潜规则?”
林越听得眼前发黑,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栽进河里。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是那种自带隔音功能、十年不出门也不饿死的那种。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
赵灵阳正批着田赋奏本,朱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女官低声禀报:“陛下,外头都在传……林参议与沈商卿……私下往来甚密。”
笔尖一顿,一滴朱砂坠下,正好落在“减免赋税”四个字上,晕开成一团刺目的红。
她皱眉:“胡闹。那人连早朝都能睡着,哪来的精力谈情说爱?”
女官犹豫道:“可……今午桥头又现天音,说‘清者自清’,百姓都说是林参议受冤,上苍显灵。”
赵灵阳指尖微顿。
她当然知道那天音从何而来。
自从那句“情网难缠,智者避之”响起,她就开始怀疑——这些所谓的天示,似乎总与林越的情绪同步。
但她一直不愿深想。
毕竟,谁能相信一个整天哈欠连天、走路拖沓的懒散官员,竟是天意代言人?
可眼下这事……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啃辣条时被呛住,天音蹦出“凤仪当正”,害得裴砚写了三页反思。
还有上次林越抱怨“又要加班”,结果天音降下“君臣同劳,方得民心”,逼得她连夜取消夜议。
若这些真是他随口吐槽所化……
那“清者自清”,岂不正是他此刻的心声?
她合上奏本,语气淡淡:“查一查,沈商卿近日是否频繁出入工部。”
女官领命退下。
赵灵阳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案沿。
她本不该在意这种市井流言。
可不知为何,听到林越和别人传出绯闻,心里就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
更像……某个专属她的秘密,突然被众人围观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竟开始留意林越有没有穿整齐官袍、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对别的女人笑。
她甩了甩头,重新提笔。
可写出来的字,歪得像林越走路的姿势。
而此时,南市桥头。
林越终于从人群的注目礼中挣脱出来,背靠着桥栏喘气。
他掏出怀里的铜坠,盯着看了半天。
这玩意儿本来只是个普通信物,现在倒好,成了“定情信物”的铁证。
他真想把它扔河里。
可手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万一沈知意真是好心致谢呢?他要是丢了,岂不是显得恩将仇报?
可要是留着……明天会不会就有工匠做出“林沈同心坠”摆在街头叫卖?
他正纠结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回头一看,是个熟面孔——工部小吏张七,平日最爱传八卦。
张七跑得气喘吁吁:“林参议!您可算找到了!宫里刚传话下来,陛下问您今日可曾见过沈商卿?”
林越一愣:“问这个干嘛?”
张七压低声音:“听说女官去查了,沈商卿这两天根本没进过工部大门,都是派人递的文书。您那天见的,可能是……假扮的?”
林越脑子“嗡”了一声。
假扮的?
那马车、那手指、那烧饼屑……全是演的?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不是偶遇。
这是设局。
有人故意让他卷入这场风波。
可为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铜坠,边缘还带着体温。
风掠过桥面,吹起他额前碎发。
远处传来更鼓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烦。
他喃喃道:
“我只是想安静地摸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