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运回的地薯,如同久旱荒漠中的一滴甘霖,暂时滋润了云州城干涸绝望的心田。那带着泥土气息的块茎被小心分配,虽不能饱腹,却让濒临崩溃的军民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既然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援军真的就在路上。
城头之上,守军嚼着烤熟的地薯,望着城外依旧连绵不绝的胡人营帐,眼中多了几分韧劲。
苏清辞与绣娘们冒死运粮的事迹被口口相传,无形中筑起了一道精神的防线。
萧惊寒更是借此激励将士:“妇孺尚且不惜性命为我等寻得生机,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有何颜面弃城投降?坚守!待援军一到,里应外合,必叫胡虏有来无回!”
然而,希望的火苗往往最易被现实的寒风吹灭。
云州城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座孤岛,在胡人日夜不休的猛攻下苦苦支撑,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鲜血,每一天都仿佛比一年更加漫长。箭矢早已耗尽,守军开始拆毁城内废弃房屋,用梁木、砖瓦乃至一切可抛掷之物抵御敌人。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最后连烧开的金汁都变得珍贵。
萧惊寒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派出的求援信使已不下十批,按时间推算,即便是最坏的打算,朝廷的援军也早该有所动静。为何至今音讯全无?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他再次修书一封,措辞更为急切,不仅盖上靖安王印,更以血按指,陈明云州危在旦夕,若城破,北境门户大开,胡骑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这封信,他交给了最为信赖、武艺最高强的贴身暗卫首领,影七,命其不惜一切代价,突围而出,直送京城兵部,面呈尚书大人,或直接设法递入宫中。
影七领命,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凭借超凡的轻功和隐匿技巧,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与胡人巡逻队的间隙之中。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云
州城的存粮再次告罄,连地薯藤蔓都被煮食殆尽。守军减员严重,能站立作战者已不足三千,且个个带伤,疲惫到了极点。城墙多处出现裂痕,胡人的攻城锤日夜不停地撞击着城门,那一声声闷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第十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直沉寂的胡人大营,突然响起了不同于以往的低沉号角声,连绵不绝,由远及近。紧接着,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天地照得一片血红!战鼓声如同雷鸣,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全军集结!是总攻!胡人要发动总攻了!”城头了望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萧惊寒瞬间惊醒,抓起长剑冲上城头。
只见城外,胡人骑兵、步兵、弓箭手方阵层层推进,数量之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攻击!更令人心悸的是,阵前推出了数十架高大的攻城塔和云梯,以及数辆包裹铁皮、前端带着巨大撞角的攻城车!胡人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誓要今日踏平云州!
“所有能动的人,全部上城!死战!!”萧惊寒的声音如同出鞘利剑,撕裂了紧张的空气。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惨烈的攻城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巨石重重的砸在城墙上,胡人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攻城塔靠近城墙,放下吊桥,悍不畏死的胡人士兵嚎叫着冲上城头!
“杀——!”萧惊寒身先士卒,剑光过处,血肉横飞。残存的守军也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用刀砍,用枪刺,用牙咬,用身体挡住缺口!城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苏清辞在城中,组织着最后的青壮和轻伤员,将一切能搬运的东西送上城头,同时将重伤员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窖。她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闻着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断望向南方,期盼着援军出现的奇迹。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城内的混乱,直奔帅府方向!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背上插着几支羽箭,正是十日前突围而出的影七!
“王爷……王爷在哪里?!”影七看到迎上来的苏清辞,艰难地滚落马鞍,气息奄奄。
“在城头!影七,援军呢?!”苏清辞急忙扶住他,急切地问道。
影七脸上露出极度愤怒和悲怆的神色,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被血浸透的信函,塞到苏清辞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兵符……二皇子……扣下了……援军……按兵不动……京城……有变……王爷……快……走……”
话未说完,影七头一歪,气绝身亡。他显然是一路冲破胡人重重拦截,身受致命重伤,只为将这个消息送回。
苏清辞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冰凉!她颤抖着打开那封血书,上面是影七潦草却清晰的字迹,简述了惊天内幕:
“属下抵京,方知二皇子萧景渊以‘靖安王通敌未明,恐援军为其所趁’为由,联合兵部心腹,强行扣下调兵虎符!数路援军皆被勒令停留于百里之外,按兵不动!朝中虽有忠良力争,然陛下病重,二皇子势大,一时难以扭转!京城流言四起,皆言王爷已降胡!属下多方奔走无果,恐云州危矣,拼死回报!王爷速做决断!”
晴天霹雳!
苏清辞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原来……原来根本就没有援军!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希望,都是泡影!二皇子萧景渊,为了除掉萧惊寒,竟不惜以整个云州城、以北境防线为代价!其心之毒,甚于蛇蝎!
而此时,城头的厮杀声愈发激烈,夹杂着胡人疯狂的欢呼和守军绝望的怒吼——城门,快要守不住了!
苏清辞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她不能倒下!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萧惊寒!她抓起影七身旁的佩剑,不顾一切地冲向城头!
城墙上已是尸山血海。萧惊寒如同血人一般,左臂被流矢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依旧死战不退。但守军实在太少,胡人源源不断,城门在攻城车一次次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闩已然弯曲变形!
“惊寒——!”苏清辞冲破箭雨,冲到萧惊寒身边,将血书塞到他眼前,声音凄厉,“没有援军了!是萧景渊!他扣下了兵符!援军不会来了!”
萧惊寒目光扫过血书,瞬间明了一切。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极致愤怒后的冰冷死寂,以及深深的、对城中军民的愧疚。他早就该想到的,萧景渊既然能断他粮道,又怎会放过断他援军的机会?
“哈哈哈!”萧惊寒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嘲讽,“好一个二皇子!为了一己私欲,竟将万里河山、数十万军民性命视若草芥!”
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向身边仅存的、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坚定的将士,沉声道:“诸位兄弟!萧惊寒对不起你们!朝廷无道,援军已绝!云州……守不住了!”
他话音一顿,剑指城外如潮胡骑,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带着决绝的死志:“但我等身为大靖军人,守土有责!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国恩!黄泉路上,我等同行,来世再为兄弟,共守这锦绣山河!杀——!”
“杀——!!”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震撼天地的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跟随着他们的王,向着数不尽的敌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城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潮水般的胡骑涌入城内!
萧惊寒且战且退,试图依托街巷进行最后的抵抗,但兵力悬殊实在太大。他们被分割,被包围,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最终,萧惊寒与仅存的百余名亲兵,被数倍于己的胡人精锐,重重围困在了城中心的帅府广场之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刀枪如林,箭簇如星。
萧惊寒拄剑而立,浑身伤口都在渗血,气息粗重,玄色战袍早已被染成暗红。他环顾四周,尸横遍地,帅府旗帜已然折断。苏清辞紧握长剑,守在他身侧,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胡人阵营分开,一名身着华丽皮裘、头戴金冠的胡人首领在亲卫簇拥下策马而出,正是胡部大汗之子乌维。他看着陷入绝境的萧惊寒,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靖安王!你已是瓮中之鳖!放下武器,本王子可饶你不死,许你荣华富贵!”
萧惊寒嗤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却清晰:“蛮夷之辈,也配让本王投降?我大靖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屈膝的王爷!”
乌维脸色一沉,挥手道:“杀!取其首级者,赏千金,封万夫长!”
胡人士兵嚎叫着蜂拥而上!
最后的战斗,惨烈而短暂。亲兵们用身体组成人墙,死死护住萧惊寒和苏清辞,一个个壮烈牺牲。萧惊寒剑法凌厉,接连斩杀数名胡人将领,但终究力竭,右腿被一柄弯刀狠狠劈中,险些跪倒在地。
苏清辞奋力挥剑格开刺向萧惊寒后背的长矛,手臂却被另一柄马刀划开,鲜血直流。
眼看两人就要被乱刀分尸……
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