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绣样中破译出的密码,如同在黑暗长廊中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了通往罪恶源头的路径,却也让前方的迷雾显得更加浓重。
二皇子与胡人勾结的线索,以及生母被慢性毒药害死的直接指向,让苏清辞心中的目标愈发清晰,却也深知单凭此物,难以撼动盘根错节的敌人。她需要更确凿的、能将柳氏与二皇子钉死的旁证,尤其是下毒环节的人证物证。
然而,柳氏远在京城侯府深宅,自身又远在北境,直接调查难如登天。此事必须交给绝对信任且机敏可靠之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认真整理药箱的春桃身上。这个当年义无反顾跟着她的孤女,早已不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数年的历练,让她出落得沉稳干练,眉眼间带着一股韧劲,对自己更是忠心不二,情同姐妹。她身份清白,与京城各方毫无瓜葛,且因常在外为绣坊采买办事,行动不易引人怀疑。
“春桃,”苏清辞放下手中的绣样,声音不高却足够郑重,“有件极紧要又凶险的事,我想托付给你。”
春桃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苏清辞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清辞姐,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她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要苏清辞开口,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闯。
苏清辞心中暖流涌过,将她拉近,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你秘密回京一趟。不要联系绣坊任何人,也不要回我们在京城的住处。你设法找到当年侯府中,曾伺候过我生母,尤其是她病重前后那段时间还在府中的老人。无论是被放出府的,还是被打发到庄子上、甚至更偏远地方的,想办法接近他们,打听一件事。”
她目光锐利,带着冰冷的寒意:“打听柳氏身边那个最得力的钱嬷嬷,在我生母去世后,究竟去了哪里,结局如何?还有,当时专门负责给我生母煎药的丫鬟,后来又是何下场?”
原主的记忆碎片中,那个总是阴恻恻跟在柳氏身后的钱嬷嬷,以及生母去世后没多久就“失足落井”的煎药丫鬟彩云,都是极大的疑点。
春桃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重重点头:“我记下了,清辞姐。你放心,我定会小心,想办法问出实话来。”
事不宜迟,苏清辞立刻为春桃准备了充足的盘缠和几套符合不同身份的粗布衣裳,又将自己贴身佩戴的一枚不起眼却可应急的玉坠塞给她。“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打听到固然好,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我们再想他法。”她反复叮嘱,眼中满是担忧。
春桃握住苏清辞的手,用力捏了捏,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姐,我不是当年那个啥也不懂的小丫头了,等我消息。”
当夜,春桃便扮作一个投亲的普通村姑,混在一支北境前往京城的商队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州城。
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长。北境的天空辽阔,却仿佛压着沉甸甸的心事。苏清辞一面处理军需事务,一面时刻牵挂着春桃的安危。
近二十天后,一个天色灰蒙的傍晚,春桃风尘仆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小院门口。她瘦了些,脸上带着奔波劳顿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清辞姐!”她一进门,反手迅速关上门,声音因激动和急切而微微发颤,“打听到了!都打听到了!”
苏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她拉进内室,递上热水。
春桃顾不上喝,语速又快又低,却条理清晰:“我没敢靠近侯府和绣坊,直接去了南郊最偏远的几个庄子,那边有好几家都是侯府安置老仆或罪奴的地方。我假称是钱嬷嬷老家来的远房侄孙女,四处打听。那些老人起初戒备心很重,后来我帮他们干活,送了些吃的用的,才慢慢套出话。”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钱嬷嬷根本不是柳氏对外说的荣养归乡了!就在先夫人去世后不到半年,钱嬷嬷一家子坐马车回老家,在路上遇到了‘流匪’,全家……都没了!侯府派人去草草收了尸,对外只说是意外!”
苏清辞目光骤寒:“杀人灭口!”
“还有更确凿的!”春桃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我后来又找到一个早年伺候过先夫人花园、因为腿脚不利索被赶到庄子上的老花匠。他偷偷告诉我,先夫人去世前,柳氏确实反常,尤其紧张药渣和接触过夫人的下人。那个煎药的丫鬟彩云,落井那天晚上,他起夜亲眼看见……看见柳氏身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拖着个会动的麻袋往后院废井那边去!第二天,就传出了彩云失足落井的消息!”
苏清辞猛地攥紧拳头,浑身发冷。果然如此!
“还有这个!”春桃从贴身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物件,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很旧的银丁香耳坠,和半张被烧得焦黑残破、字迹模糊的纸片。
“我找到了彩云她娘!”春桃语气带着一丝不忍,“彩云死后,她娘就被赶出了侯府,在城外破庙栖身,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我照顾了她几天,请了郎中,她临死前,哭着把这个塞给我,说这是彩云落井前偷偷藏在她那儿的,说如果自己出事,想法子交给……交给大小姐您。”
春桃看向苏清辞,眼神复杂:“她说彩云那时吓坏了,说自己不小心听到了柳氏和钱嬷嬷的谈话,说什么‘西域来的药’、‘分量不能错’、‘要做得像久病体虚’……这纸片,像是从什么隐秘账本上撕下来的……”
苏清辞立刻接过那半张残页,指尖几乎有些颤抖。就着昏暗的油灯,她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和那个残缺的红色印戳:
“…参…贰钱…西…秘…忌…”
参?西域秘药?贰钱分量?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极可能就是记录购买那种西域慢性毒药的凭证残页!那个红色印戳的残余部分……
她猛地转身,从隐蔽处取出自己根据生母绣样密码推断出的、可能与柳氏购买毒药有关的几家隐秘渠道的标记图样。
两相对照!
其中一个标记的局部特征,与这残页上的红色残印,高度吻合!
“太好了……春桃,你……你立了大功!”苏清辞的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哽咽。这半张残页,虽然残缺,却是指向柳氏购买毒药的关键物证!结合生母的绣样密码和春桃查到的灭口人证,一条清晰的证据链已然成型!
嫡母柳氏,再也无从狡辩!
“清辞姐,”春桃握住她冰凉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后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清辞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证据虽已到手,但如何运用至关重要。此刻揭发,时机未到。
“春桃,此事关系重大,你我知道便可,绝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她神色凝重地嘱咐,“你辛苦了,先去好好歇息。这些东西,我来保管。时机一到,我定要让害死我娘亲、祸乱家国的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春桃重重点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姐,我都听你的。”
送走疲惫不堪的春桃,苏清辞独自坐在灯下,凝视着那枚微凉的银丁香耳坠和那半页焦黑的罪证,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火焰。
侯府高墙内的肮脏秘密,终于被彻底揭开。
血债,必须血偿。
她手中的针,这一次,要绣向仇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