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捻金线被调包,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清辞绣坊的心脏地带。贡品绣制被迫中断,工期迫在眉睫,而隐藏在暗处的内鬼,更是让所有人寝食难安,彼此对视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猜忌与审视。
苏清辞强压下心中的惊怒与后怕。她知道,此刻任何的打草惊蛇或慌乱失措,都只会正中敌人下怀。必须冷静,必须用计,将这只蛀虫彻底揪出来!
她并未声张线被调包之事,反而故意让芸娘放出风声,说老匠人那边还能紧急调货,新的顶级丝线两日后便能送到。同时,她以“调整配色,精益求精”为由,暂停了“万寿”字符部分的绣制,转而让众人先全力完成绣屏的其他背景部分。
暗地里,她与周娘子、芸娘秘密商议。
“此人能精准调包锁在箱中的丝线,且对绣坊作息十分熟悉,必是内鬼无疑。”苏清辞目光沉冷,“两次三番出手,目标明确,就是要毁掉贡品,置我们于死地。其心可诛!”
“可是……会是谁呢?”周娘子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外面忙碌的绣娘们,眼中充满了痛心与不解,“都是朝夕相处的姐妹……”
“利益动人心,或者……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芸娘低声道。
“无论是哪种,都必须尽快清除。”苏清辞决然道,“她既然能偷换一次,就能偷换第二次。新丝线到来之前,我们必须设局让她自己跳出来!”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翌日,苏清辞将众人召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焦虑。
“姐妹们,《万寿无疆图》工期紧迫,不容有失。但七彩捻金线一时难以到位,恐耽误进度。”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我昨日清点库房时,意外发现早年家母还留下了一小绞品质极佳的‘七彩捻金线’,虽数量不多,但应足够应急。”
她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放着一小绞光泽流转的丝线,与之前被调包的那批外观极其相似。
“此线珍贵异常,乃家母遗物,本想留作念想,如今不得已只得先用上。”她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捧起,“为确保万无一失,此次我亲自保管。便暂藏于……便暂藏于我院中卧房妆匣的暗格内。此事关乎贡品成败,望大家严守秘密,切勿外传。”
她故意说得稍显犹豫,仿佛临时起意决定了藏匿地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众人纷纷点头应允,表情各异,有的庆幸,有的好奇,有的则依旧担忧。
散会后,苏清辞便捧着那锦盒回了自己房间,仔细锁好门。但她并未真的将锦盒放入妆匣,而是将其藏在了床榻之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真正的戏码,在夜晚。
是夜,月黑风高。绣坊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已歇下。
苏清辞并未入睡,她和衣躺在床上,屏息凝神,听觉放大到了极致。周娘子和芸娘也分别守在自己的房间,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只有风声和偶尔的虫鸣。
就在苏清辞以为今夜可能不会有事发生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后院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脚步声在她房门外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倾听里面的动静。随后,传来极细微的撬动门闩的声音,手法颇为熟练!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纤细的黑影闪了进来,动作轻巧如猫。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隐约可见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布巾,径直走向妆台!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妆匣的瞬间!
“啪!”
房间内骤然亮起!周娘子和芸娘举着灯笼,从内外同时堵住了门口!苏清辞也猛地从床上坐起,目光如电般射向那黑衣人!
“等你多时了!”苏清辞冷声道。
那黑衣人浑身剧震,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想夺路而逃,但门口已被死死堵住。
“拿下!”苏清辞厉喝。
周娘子和芸娘虽也是女子,但早有准备,立刻上前扭住黑衣人的胳膊。挣扎间,黑衣人脸上的布巾被扯落下来——
露出了一张苍白失措、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脸!
林雪!
竟然是她!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手艺精湛、甚至偶尔还会帮忙指导小学徒的林雪!
“是……是你?!”芸娘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娘子也愣住了,手下力道不由一松。
林雪趁此机会,猛地挣脱,却并未再逃,只是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苏清辞走下床,一步步来到她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为什么?林雪?绣坊待你不薄,姐妹们视你如手足,你为何要一次次做出这等事?下毒,纵火,如今又调包丝线,你就这么恨我们?还是柳家给了你无法拒绝的好处?”
林雪睁开眼,泪眼婆娑,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破碎:“我……我不恨你们……我对不起大家……可是……可是他们抓了我弟弟……才十岁……我不照做,他们就要……就要杀了他……”她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原来如此!是胁迫!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柳家的手段,竟卑劣至此!
“他们是谁?柳元?”苏清辞追问。
林雪哽咽着点头:“是……是柳府的管家柳福……他找到我,说我弟弟在他们手上……让我……让我找机会毁了绣坊,尤其是宫里的订单……事成之后,才放人……那毒药和假线……都是他给我的……”
一切水落石出,内鬼竟是受此胁迫!
苏清辞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林雪的愤怒,更有对柳家手段的齿冷,还有一丝无奈的同情。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林雪,你受胁迫,情有可原,但你不该选择背叛和伤害信任你的姐妹。你可曾想过,若你真害得绣坊万劫不复,害得我们这些人流离失所甚至掉脑袋,你弟弟即便回来,又该如何自处?”
林雪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你弟弟被关在何处?可知晓?”苏清辞又问。
林雪茫然摇头:“我……我不知道……每次都是柳福派人联系我……”
此事棘手了,人质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
苏清辞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林雪,绣坊不能再留你了。”
林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但看在你是受胁迫的份上,我不会将你送官。”苏清辞语气转冷,“今夜之事,我们会对外宣称是你家中急事,自愿离开。你即刻收拾东西,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至于你弟弟……”
她顿了顿:“我会尽力想办法打听消息,但无法给你保证。能否救出他,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看天意。这已是仁至义尽。”
这已是当下能做到的最好处理。既清除了内患,保全了绣坊声誉,也给了林雪一条生路。
林雪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苏清辞和周娘子、芸娘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谢谢……谢谢东家……谢谢大家……我对不起你们……”说罢,踉跄着冲回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包袱,便在夜色中仓皇离去。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周娘子和芸娘心情都无比沉重。
“真是……造孽啊……”周娘子喃喃道。
芸娘也红了眼圈:“柳家真是丧尽天良!”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经过此事,我们更要明白,人心险恶,往后用人察人,需更加谨慎。但也不必因此疑神疑鬼,寒了真心姐妹的心。”
清除内鬼的过程虽然令人痛心,但结果却让绣坊核心团队的凝聚力变得空前强大。一种经历过风雨考验、彼此托付性命的信任感,在三人之间悄然滋生。
天,快亮了。贡品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内部的毒瘤已被剜去。清辞绣坊这艘小船,在经历了接连不断的内外冲击后,变得更加坚韧,迎着曙光,继续驶向未知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