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王缙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空寂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推开自家院门,温暖的灯火瞬间驱散了门外的寒意。
老祖奶奶李氏听到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
“回来了?饿了吧,饭菜都还温在灶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王缙(王秀)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心中的那份紧绷感稍稍松弛了些。
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份平静,并让它延续千年吗?
“嗯,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换下官服,洗了把脸。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却热气腾腾。
就在他拿起筷子,准备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擂门声。
“砰!砰!砰!”
那声音又急又响,完全不像是寻常访客,倒像是来砸场的。
李氏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谁啊,这么晚了……”
王缙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放下了筷子,那刚刚放松下去的神经,瞬间又绷成了一根满弓的弦。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示意妻子不要出声,自己则站起身,快步走到院中。
“谁在外面?”
“我!李多祚!”
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但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王缙的心脏猛地一沉。
不是宗楚客,不是武三思,竟然是李多祚!
他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辽阳郡王李多祚一身便服,却掩不住那一身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月光下,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缙。
“王缙,你好大的胆子!”
李多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一步跨进院子,反手就将院门重重地关上。
那一声巨响,让屋里的李氏又是一阵哆嗦。
“王爷息怒。”
王缙躬身行礼,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息怒?”
李多祚冷笑一声,他绕着王缙走了一圈,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不听话的部下。
“我让你在武库署安安稳稳地当值,是让你去给我捅这么大的娄子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知不知道,你那份奏疏,现在已经摆在了兵部侍郎宗楚客的案头上!”
“宗楚客是什么人?是武三思的走狗!你把这种东西递到他手里,是想干什么?是想告诉满朝文武,我李多祚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议国政,想干预朝堂吗?”
李多祚越说越怒,猛地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桌上。
“咔嚓!”
坚硬的石桌桌面,竟被他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裂纹。
王缙(王秀)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老哥们儿,是真下死手啊。
但他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甚至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爷,外面风大,不如进屋一叙。下官……有话要说。”
李多祚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恐惧。
但他失望了。
王缙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多祚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走进了书房。
王缙跟了进去,并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扯变形。
“说!”
李多祚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双手按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不用等宗楚客他们动手,我先亲手清理门户!”
王缙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茶炉边,有条不紊地生火、烧水、沏茶。
沸水冲入茶碗,茶叶舒展,一股清雅的茶香,慢慢在压抑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李多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最烦的就是这些文人弯弯绕绕的做派。
就在他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王缙端着一杯热茶,恭敬地放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王爷请用茶。”
然后,他才在李多祚的对面坐下,身体坐得笔直。
“王爷,下官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在为王爷,为所有神龙反正的功臣们,下一盘大棋。”
他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大棋?”
李多祚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就凭你?一个从六品的宣节校尉,也配谈下棋?”
王缙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王爷,您想过没有,为何您和张柬之等几位王爷,明明有定鼎社稷之功,如今在朝堂上,却反而处处受到武三思等人的掣肘?”
这个问题,正中李多祚的要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正是他们这些功臣眼下最憋屈的地方。
王缙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功高震主。更因为,你们手中握着兵权,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而武三思他们,只需要抓住一点点小辫子,就能在圣上面前大做文章,说您几位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长此以往,圣上的信任,还能剩下几分?”
王缙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李多祚的心窝上。
李多祚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把他眼下的困境,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就给他们送辫子去了?”
他没好气地说道。
“不。”
王缙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我不是在送辫子,我是在逼他们犯错。”
“哦?”
李多祚来了兴趣,他放下茶杯,示意王缙继续。
“王爷,我那份奏疏,写的是什么,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多祚点了点头。
“姚州蛮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倒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能想出来的东西。”
“那王爷觉得,我那份安边定南之策,可行吗?”
“可行。”
李多祚回答得很干脆。
他虽是武将,但也懂得军政大事。王缙那份奏疏里的方案,无论是战略眼光还是具体措施,都堪称完美,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就对了。”
王缙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一份完美到挑不出毛病的方案,递到了宗楚客的手里,您说,他会怎么办?”
李多祚的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什么。
王缙继续分析道:
“他有三个选择。”
“第一,把奏疏压下来,不让圣上看见。如此一来,将来姚州真的出了事,这个责任,他宗楚客就要背上一半!因为他知情不报,是为失职!”
“第二,他把奏疏呈上去,但把功劳安在自己头上。呵呵,王爷,您觉得,就凭他宗楚客的脑子,能写出那样的东西吗?圣上和朝中大臣都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到时候,他就是欺君罔上!”
“第三,他只能原封不动地把奏疏呈上去。但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想,这是我李多祚在背后指点,是我在向朝堂展示我的政治手腕,是在向他示威!”
“如此一来,他只会更加忌惮我等,更加疯狂地想要打压我们。而人一疯狂,就容易出错。”
王缙说完,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多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他的胸膛,却在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的王缙,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运气好,抱上了自己大腿的年轻人。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完全看错了。
这哪里是什么愣头青!
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不,是恶狼!
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这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胆魄!
这小子,真的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
过了许久,李多祚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身上的那股煞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你这盘棋……下得太大了。”
他沉声说道。
“也太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富贵险中求。”
王缙放下了茶杯,平静地回答。
“下官烂命一条,不值一提。但王爷和诸位功臣的前途,关乎大唐的国运,下官不敢不搏。”
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李多祚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虽然他心里依然觉得这事太过冒险,但不得不说,被王缙这么一分析,他心里那股憋屈的怒火,竟然变成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倒想看看,宗楚客和武三思,要怎么接王缙扔过去的这个烫手山芋。
“你……好自为之。”
李多祚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王缙一眼。
“记住,玩火者,必自焚。别把你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转身拉开房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当院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时,王缙(王秀)才终于将后背,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
他抬起手,擦了擦额角。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刚那一番对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他闭上眼,眼前的游戏界面上,代表精神力的数值,又下降了2点。
果然,和这种历史大佬斗智斗勇,精神消耗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匀这口气。
院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次的声音,与李多祚的狂暴截然不同。
“笃,笃,笃。”三声轻响,不急不缓
王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尖细却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门板,飘了进来。
“宫中传谕,宣节校尉王缙,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