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囚室里,霉味和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黏稠,紧紧包裹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林锋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踏过湿滑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兄弟碎裂的尊严上。
昏黄的油灯下,李文书蜷缩在墙角,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破败皮囊,曾经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双眼,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
林锋将粥碗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削尖的铅笔和一张干净的草纸。
“你还记得怎么写字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囚室里盘踞的绝望。
李文书的目光呆滞地从热粥上移开,死死钉在那支铅笔上。
那是他们这群人在黑暗中行走的武器,是传递情报、剖析战局的刀锋。
许久,他那只如同枯枝的手猛地一颤,疯了似的抢过铅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力透纸背,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却又刻骨铭心的血字:“我不配。”
写完,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癫狂的恨意与痛苦,那不是对着林锋,而是对着自己。
“你知道他们在牢里怎么让我‘清醒’的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次,每次我忍不住想起你的脸,想起咱们幽影小队,他们就用电流烧我的太阳穴!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疼得满地打滚,直到我把‘林教官’三个字当成仇人一样嘶吼着骂出口为止!”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无形的电流再次贯穿了他的大脑。
“他们说,这叫‘净化’。要把我脑子里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变成痛苦的烙印!林锋……我被玷污了,我回不去了……”
林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看着昔日最骄傲的战士在自己面前崩溃,一股森寒的杀意从脊椎升腾而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按住了李文书颤抖的肩膀,那股沉稳的力量,暂时止住了他的崩溃。
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秘密联络点,白兰正戴着耳机,指尖在电台旋钮上飞速跳动。
刺啦的电流声中,一段残缺的日文密电被她捕捉、破译。
纸上,触目惊心的词语被圈点出来:“……实验体已完全接受‘净化程序’……目标情感锚点仍存剧烈波动,建议立即启动‘镜像诱导’第二阶段……”
情感锚点?
白兰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锋的身影。
而“镜像诱导”这个词,让她瞬间联想到了最近在茶馆酒肆里愈演愈烈的一段评书——“真红传说”。
说书人铁嘴张口若悬河,将一段段抗日奇闻讲得活灵活现,听众无不拍案叫绝。
可白兰越听越心惊,铁嘴张口中的故事,分明就是幽影小队早期几次惊心动魄的作战经历!
但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英雄成了莽夫,而故事的高潮,无一例外,都是“幽影小队大义灭亲,清除内部叛徒”!
这根本不是说书,这是诛心!
正当她准备向林锋汇报时,门被猛地撞开,花姑一脸煞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不好了!铁嘴张死了!昨夜被人发现死在后巷,一刀割喉,现场……现场只留下这个!”
她摊开手掌,一枚暗红色的铜哨静静躺着,哨身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真红。
林锋刚从囚室回来,一眼看到那枚铜哨,瞳孔骤然收缩!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当年幽影训练班结业时,他亲手设计,并为每一个通过最终考核的学员戴上的纪念品!
是他亲口告诉他们,这枚铜哨代表着他们的荣耀与新生,代号“真红”!
敌人,竟然在用他们最珍视的过去,编织一场针对整个抗日网络的心理瘟疫!
他们要让“真红”从一个荣耀的代号,变成“叛徒”的烙印!
“不好!”林锋脸色剧变,猛地冲向关押李文书的房间。
果然,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搐声。
李文书倒在地上,浑身痉挛,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一句模糊的日语指令:“命令确认……清除……锚点……”
林锋一个箭步上前,掰开他的头,手指迅速在他耳后皮肤上摸索。
那里,一片细微的红肿下,他摸到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硬点。
神经芯片!
有人在远程激活它!
“白兰!”林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立刻架设大功率干扰电台,全频段压制!频率特征……就用我们上次缴获的那部日军师团级电台的参数!”
他一边下令,一边俯下身,对着仍在抽搐的李文书,故意用清晰而急切的语气说道:“文书,撑住!计划有变,我们人手不够,你得尽快恢复!明天拂晓,我要亲自带主力去炸掉县城的中央弹药库,为总攻做准备!”
白兰心领神会,立刻开始操作。
房间里,林锋的话音刚落,李文书的抽搐就诡异地平缓了片刻。
半小时后,白兰的报告递了上来:“队长,在你讲话后的三十七秒,干扰频段内侦测到一次极其短暂且微弱的信号外泄,方向……城东!”
次日拂晓,晨雾弥漫。
镇外一栋挂着“佐伯慈善诊所”招牌的日式小楼里,身穿白大褂的佐伯美香看着刚刚回传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记录本上,她优雅地写下一行字:“目标‘林锋’已确认b计划,‘镜像诱导’第二阶段可提前执行。”她相信,那座弹药库,很快就会变成埋葬幽影小队主力的坟场。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合上记录本的那一刻,山坡上的白兰已经兴奋地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林锋说:“锁定了!信号源就是那栋诊所二楼的窗户!”
林锋举着望远镜,冰冷的镜片中,清晰地映出那扇窗帘微动的窗户。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那份从容与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随即化为滔天的怒火和更加冷酷的算计。
原来,李文书的“叛变”只是一个开始,铁嘴张的“传说”也只是铺垫。
敌人真正想要的,是利用李文书这个被改造的“武器”,利用他们亲手制造的“叛徒”传说,引诱自己和整个幽影小队,踏入一个用他们的过去和情感编织的绝杀之局。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猎人锁定猎物时的绝对冷静。
“原来你们不只是想毁掉一个人,”他对着远方那栋杀机四伏的小楼,一字一顿地低语,“还想用他,来毁掉我们所有人。”
风,在山坡上呼啸而过,吹动着他的衣角。
一个比敌人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计划,正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