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尚未刺破浓雾，一阵急促得几乎要跌倒的脚步声便撞碎了地心工坊的宁静。
小文哥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汗水和焦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顾不上擦汗，双手在胸前飞速舞动，打出了一套只有核心成员才懂的暗号。
左掌向外平推三次，力道沉稳，代表着持续性的震动；右拳紧握，对着自己的胸口猛砸两下，象征着非自然的、有规律的冲击；最后，他并起食指和中指，猛地戳向自己的双耳。
“异常音频警报！”
工坊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锋放下手中的锉刀，眼神锐利如鹰。
他立刻明白，小文哥传递的信息远比字面意思更严重。
昨夜从王家村方向传来的《打铁谣》，不仅曲调诡异，更重要的是，与之伴随的地面震动频率，太过密集，太过规律了！
他快步走到墙边，揭开一张盖着油布的巨大图板。
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曲线和符号，正是小文姐耗费无数心血绘制出的“声音震动对照表”。
林锋的手指在图板上飞速滑动，将昨夜监听到的数据与已知模板进行比对。
结果让他嘴边泛起一丝冷笑。
这信号，与兵工厂任何一种武器的试射震波都对不上，反而与新兵进行连续装填、击发训练时的节奏高度吻合。
那走调的歌谣，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幌子！
“有人在山那边敲锣打鼓，假唱大戏，想把我们这些真鬼引出去。”林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他们想看火，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的火。”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地发出，冷静而果决。
“启动‘回音计划’！从现在起，全境所有兵工活动，包括研发、试制、生产，全部暂停七日！对，一天都不能少！”
“只保留炊事班的烟火，以及各村寨日常的劳作痕迹。告诉乡亲们，该干嘛干嘛，但是动静都给我往大了闹！”
“周铁嘴的徒弟呢？让他带上我新编的唱本，立刻潜入敌占区。去那些酒肆茶楼，给我扯着嗓子唱！新版的《打铁谣》，我加了十几段骂天骂地的俚语，把节奏全打乱了，关键的几个参数也故意漏掉了。就要让敌人听得云里雾里，以为我们出了内乱！”
“还有，让铁蛋娘她们，立刻织出一批‘故障布’。经纬线给我故意错开，花纹织一半就断掉。对，就是要伪装成因为人心惶惶、焦虑不安导致的手艺退步。把这些布，分批次、小规模地运出去，让他们‘不经意’地发现。”
林锋的每一个指令都直击要害，他要做的不是隐藏，而是主动释放错误的信号，编织一张由恐慌、混乱和无能构成的巨大迷网。
“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了。”他最后总结道，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宫本一郎果然上钩了。
接连几天，从各个渠道汇总而来的情报让他越来越兴奋。
航空侦察照片显示，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内，炊烟依旧，但那些标志性的、有规律的工厂震动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多个村落出现了“异常布匹堆积”的现象，布料的质量参差不齐，像是出自一群心烦意乱的织女之手。
同时，他安插在沦陷区的线人也报告，最近酒馆里凭空多了一些说书人，高声传唱着一版颠三倒四、粗俗不堪的《打铁谣》，引得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山里的“幽灵”们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份来自内线的密报：游击队在一次火药试制中发生剧烈爆炸，损失了足足“四钱磺”，内部正在为配方问题争吵不休。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
“支那幽灵的体系，已经濒临崩溃！”宫本一郎在作战地图前得意地踱步，对身边的副官断言，“他们引以为傲的严密组织，正在被自身的压力和恐惧所瓦解。是时候了。”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司令部：“报告将军，‘清源一号’行动时机成熟。我建议，立刻派遣工兵营，伪装成采药队，深入山区，找到他们的硝石矿脉。我们不必强攻，只需替换掉他们的原料，用化学制剂污染他们的火药源头，就能彻底掐断他们的命脉！”
行动当晚，月黑风高。
一支披着草蓑、背着药篓的“采药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了火药岭。
领队的，正是宫本一郎的心腹，中尉小野。
此时，在火药岭最高的鹰巢崖背风处，老药农孙三爷正蹲着，借着微弱的星光翻晒着几株珍稀的草药。
他浑浊的老眼忽然眯了起来，看向山坳下那几个晃动的人影。
不对劲。
这几个人，背上的麻袋空空如也，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像是灌了铅。
更重要的是，他们靴底沾的泥土，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
孙三爷的鼻子嗅了嗅，仿佛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腐烂气息的味道——那是山北沼泽特有的腐殖土。
而他们前进的方向，是硝石矿脉所在的山阳坡，那里的土，是红色的。
老汉不动声色地缩回身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退回了身后的洞穴。
他没有点灯，摸出一根炭笔，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在粗糙的石壁上迅速画下那几个人的轮廓、人数，以及他们大致的行进路线。
做完这一切，他吹了声低沉的口哨，一只皮毛油亮的猴子窜了出来，接过他递过去的一小块烙饼，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不久，红眼老三的身影便出现在洞口，他看了一眼石壁上的画，点点头，转身如狸猫般窜入林中，连夜奔向地心工坊。
当林锋看到那张拓印下来的图画时，他笑了。
“穿得像个采药人，走路却像街上巡逻的巡警，每一步都恨不得把地踩穿。”他指着图上那几个僵硬的火柴人轮廓，“宫本忘了告诉他们，真正的采药人为了攀爬和保持平衡，膝盖从来都不是直的。”
林锋亲自带队，如幽灵般潜行至火药岭的一处暗道出口。
这里是通往矿坑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两边是陡峭的山崖。
没过多久，小野带领的“采药队”果然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便从背囊里掏出几个奇怪的金属罐，准备朝下方的矿坑倾倒。
就在此时，林锋举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哨响。
“动手！”
一声令下，两侧山崖上突然滚下无数黑乎乎的陶罐。
这些陶罐在岩石上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势骇人，仿佛整座山都要塌陷下来。
罐子碎裂后，并没有火光和弹片，而是炸开一团团混着干粪和湿泥的壳子，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山谷。
这不是炸弹，这是一个用空壳陶罐模拟出的雷阵！
巨响和恶臭的双重打击下，那支训练有素的工兵队瞬间乱了阵脚。
他们以为遭遇了大规模的埋伏，惊慌失措下，下意识地朝着四周胡乱开枪。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发加剧了他们的恐惧。
林锋趁着混乱，对身边的小文哥做了个手势。
小文哥立刻像壁虎一样紧贴地面，耳朵紧紧地凑在岩石上，仔细分辨着枪声和爆炸声之外的杂音。
突然，他脸色一变，猛地指向一处刚刚被流弹击中而塌陷的土坡。
“下面……下面有人！”
众人立刻冲过去，用工兵铲飞快地挖掘。
几分钟后，一个满身是土的通讯兵被挖了出来，他已经没了呼吸，胸口有一个致命的枪伤，但看伤口的位置和角度，分明是被自己人从背后射杀的。
他似乎是在混乱中被击倒，然后被塌方的泥土活埋。
林锋蹲下身，在这名通讯兵僵硬的手中，发现了一个被捏得变了形的电码本，只剩下半截。
他拂去上面的泥土，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上面用铅笔匆匆写下的最后一行字，那似乎是一段未能发出的、草稿性质的电文：
“目标非工厂，乃人心。若不能瓦解其信，机械化终将失效。”
林锋缓缓站起身，握紧了那半截电码本。
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仿佛能看到，在数十里之外，宫本一郎正坐在温暖的指挥部里，等待着一份虚假的捷报。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那个死去的通讯兵说，又像是在对宫本，对所有敌人说：
“好啊，那你就来听听，这片土地的心跳。”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巨响和恶臭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正被战士们缴械俘虏的敌人，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
要瓦解人心？
宫本的手段，绝不止污染火药这么简单。
这个被自己人灭口的通讯兵，他临死前想要传递的，究竟是什么？
而这些俘虏的脑子里，又藏着宫本何等阴毒的后续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