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解放牌卡车颠簸在通往临河镇的土路上,卷起漫天黄尘。驾驶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浓重气味。陈亮靠在吱呀作响的座椅上,帽檐压得很低,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肌肉依旧紧绷,灵觉如同张开的蛛网,警惕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开车的黑脸司机是个闷葫芦,除了偶尔抱怨两句路况,并不多话。这正合陈亮心意。他需要这短暂的安宁来恢复体力,理清思绪。
怀中被符纸包裹的玉佩紧贴着胸口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感,其中蕴含的怨气与邪力即便被暂时封印,也依旧在不断试图侵蚀他的心神。这枚玉佩,是小蝶冤魂的寄托,是龙五爷罪行的铁证,也是能引爆整个西关地界的火药桶。如何利用它,至关重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直接报官?陈亮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龙五爷在西关经营多年,与当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无疑、能一举钉死他的证据,仅凭一枚来历不明、气息邪异的玉佩和自己这个“外地盲流”的一面之词,恐怕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必须等待时机,或者,找到更强大的外力介入。
那么,眼下最紧迫的,是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彻底研究这枚玉佩,恢复实力,并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了解龙五爷目前的动向和反应。沈家庄,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尽管这同样充满风险。
日头渐高,卡车终于摇摇晃晃地驶入了临河镇地界。熟悉的田野村庄映入眼帘,陈亮心中却无多少归乡的惬意,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他没有让司机开到沈家庄村口,而是在镇外通往沈家庄的岔路口就下了车,再次谢过司机,多付了几块钱车费,然后快步隐入路旁的林带。
他必须谨慎。龙五爷的势力未必不能延伸到这临河镇,他不能大摇大摆地进村。他在林中等到日头偏西,才沿着田间小路,绕到沈家庄后山的方向,凭借记忆,找到一条隐蔽的小径,悄然潜入村中。
当他叩响沈家那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黑漆木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开门的是沈万鑫本人。几个月不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粮行东家,似乎苍老憔悴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惊悸和颓唐。当他看清门外风尘仆仆、衣衫狼狈却眼神锐利如刀的陈亮时,先是猛地一愣,随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差点惊呼出声!
“陈……陈师傅?!您……您怎么……”沈万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沈东家,借一步说话。”陈亮伸手抵住门,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低声道,“事关重大,关乎你沈家安危。”
沈万鑫浑身一颤,想起上次陈亮解决“河神”事件时展现出的手段和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又看看他此刻的模样,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位小爷,怕是又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而且这次,恐怕比上次更加凶险!
他脸色变幻,最终颓然侧身,将陈亮让进院内,又迅速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这才紧紧闩上门。
“陈师傅,您……您这是……”沈万鑫将陈亮引到偏厅,屏退了下人,关紧门窗,这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陈亮没有废话,直接掏出那枚用符纸紧紧包裹的玉佩,放在桌上。玉佩虽被包裹,但那股阴邪冰冷的气息依旧隐隐透出,让房间内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认得此物吗?”陈亮盯着沈万鑫的眼睛。
沈万鑫凑近一看,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股令他心悸的气息却做不了假,他猛地后退两步,脸上惊恐万状:“这……这是……煞物!好重的煞气!陈师傅,您从哪儿得来的?!”
“省城,西关,百乐门,龙五爷。”陈亮一字一顿,声音冰冷,“这玉佩的主人,叫小蝶,二十多年前,被龙五奸杀于百乐门原址的戏园井中,魂魄被其禁锢,炼为‘阴玉镇’,助其敛财挡煞。龙五,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寥寥数语,如同惊雷,炸得沈万鑫魂飞魄散!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省城龙五爷的凶名,他早有耳闻,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枭雄!陈亮竟然去捅了这个马蜂窝,还拿到了如此要命的证据!
“陈……陈师傅……您……您告诉我这个干嘛?我……我沈家小门小户,经不起风浪啊!”沈万鑫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来。
陈亮伸手扶住他,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悲悯:“沈东家,我并非要拖你下水。龙五作恶多端,因果循环,报应将至。我拿此物,是为讨还公道,亦是自救。眼下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研究此物,恢复元气。沈家庄相对僻静,你府上高墙大院,是眼下最佳选择。你若助我,待事了之后,我陈亮必不忘此恩。若你怕受牵连,我即刻便走,绝不连累。”
他这话说得坦诚,也给沈万鑫留了选择余地。沈万鑫脸色惨白,内心天人交战。收留陈亮,等于公然与龙五爷为敌,一旦事发,沈家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但若拒绝……且不说陈亮对他家有恩,单是陈亮此刻展现出的决绝和那深不可测的手段,若因此结怨,恐怕沈家日后也难有宁日!更何况,龙五爷那种人,若真知道沈家与陈亮有过接触,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
半晌,沈万鑫猛地一咬牙,重重一拍大腿:“罢了!我沈万鑫这条命,上次就是陈师傅您救回来的!龙五恶贯满盈,迟早遭报应!我沈家……赌这一把!陈师傅,您放心住下!我这就去安排,绝不让外人知晓!”
“多谢沈东家!”陈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抱拳。沈万鑫关键时刻的决断,让他看到了此人的义气。
沈万鑫立刻行动起来,将陈亮秘密安置在后院一间极其僻静、原本堆放杂物的厢房里,吩咐心腹老仆一日三餐悄悄送来,严禁任何下人靠近。他又亲自检查了院墙和门户,加派了可靠的家丁夜间巡逻,如临大敌。
安顿下来后,陈亮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他谢绝了沈万鑫准备酒饭的好意,只要了清水和几个馒头,便紧闭房门,第一时间开始检查自身状况。
盘膝坐在简陋的床铺上,他内视己身,不禁暗暗心惊。昨夜井下强行破禁、亡命奔逃,消耗远超预估。丹田气海近乎枯竭,经脉也因过度催谷而隐隐作痛,灵觉更是损耗严重。若非他根基扎实,又有无名册子上的法门护持,恐怕早已伤及根本。
他不敢怠慢,先取出几根孙老留下的银针,刺入几处大穴,疏导郁结的气血。然后又从贴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孙老秘制的“益气丸”服下。药力化开,一股温润的热流缓缓滋生,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他这才宁心静气,依照无名册子上最中正平和的法门,引导微弱的真气缓缓运转周天,开始了漫长的恢复过程。
直到第二天中午,经过近十个时辰的深度调息,陈亮才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体内真气也恢复了三四成,总算有了自保之力。
他这才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枚玉佩上。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外层符纸,玉佩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暗沉的颜色,古朴的造型,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物质刻画出的扭曲符咒,以及那股即便被削弱却依旧阴寒刺骨的邪气,都昭示着它的不凡与凶险。
“小蝶姑娘……你若在天有灵,便助我揭开真相,为你讨还公道……”陈亮低声默祷,然后凝聚心神,将一丝极其细微温和的真气,缓缓探向玉佩。
他必须弄清楚两件事:第一,这玉佩除了是罪证,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或线索?第二,龙五爷布下的“阴玉镇”核心被破,他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有追踪的手段?
真气触及玉佩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怨念和冰冷的触感再次袭来,但这次陈亮有所准备,稳守灵台,仔细感知。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一个穿着戏服、容貌清丽的少女在后台对镜梳妆;龙五爷年轻时狰狞的面孔;黑暗的井口;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与玉佩本身材质有关的印记,像是一个古老的……“叶”字纹章?
这个纹章代表什么?是玉佩的来历?还是与小蝶的身世有关?
就在陈亮试图进一步探究时,怀揣的另一件物品——那本从孙老木箱中得到的无名古书,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陈亮心中剧震,立刻取出古书。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古书空白的一页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几行淡金色的、与玉佩上符咒风格类似,却更加古老玄奥的文字!文字旁边,还有一个简图,画的赫然是一枚被符文锁链缠绕的玉佩,其形制与眼前这枚,有七八分相似!
古书……对玉佩有反应!这书上,竟然记载着与之相关的内容?!
陈亮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自己偶然得到的这枚玉佩,可能牵扯进一桩远比想象中更深远、更古老的秘密之中!而龙五爷的罪行,或许只是这个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