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旭东一脚踹开军营主帐的门，皮靴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他手里攥着那个小盒子，指节发白，额角青筋跳得厉害。副官跟在后面小跑，一句话不敢说，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帐内十几名军官原本站得笔直，听见动静齐刷刷抬头。马旭东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帅椅前，把盒子往桌上一摔。咔哒一声，盖子弹开，里面躺着一块银色怀表，链子弯了一道。
“这是朱美吉昨儿亲手给我戴上的。”他声音低，像从喉咙底挤出来，“现在呢？掉在码头烂泥里，让狗都踩两脚。”
没人接话。
他猛地抓起怀表，举到眼前，盯着那根歪了的秒针看了三秒，突然扬手砸向地面。玻璃碎裂声吓得后排一个连长往后退了半步。
“废物！全他妈是废物！”他吼起来，脸涨成猪肝色，“杨雨光的人开炮，你们就蹽？忍者一露头，你们就蹽？几个土包子带着破木匣子，你们拦不住？追不上？打不过？”
他开始在帐中来回走动，军靴踏地像敲鼓。每走一步，嗓门就高一分。
“我养你们吃干饭的？枪不是烧火棍，腿不是摆设！天津港那么大个口子，能让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走？刘思维！你他妈站出来！”
角落里一个穿黄呢军装的连长浑身一抖，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
“到……到！”
“你带的是兵还是娘们？”马旭东一把抄起茶碗，照着他脸上甩过去，“砰”地炸在肩章上，瓷片溅了一地，“老子让你封锁港口，你倒好，放人家坐船、爬货箱、钻渔船，演杂耍呢？啊？”
刘思维低着头，脖子绷得死紧，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想擦，又不敢抬手。
“我……我派了三队人搜……”
“搜个屁！”马旭东打断他，“你搜出个鬼影子来？王天放那孙子在煤仓顶架机枪的时候，你在哪儿？喝酒？蹲茅房？还是搂着窑姐听小曲儿？”
帐内一片死寂。其他军官全都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缩进衣服里。
“昨夜那一仗，我不怪别人。”马旭东喘了口气，手指一根根掰着，“我只问你三个事：第一，为什么没提前发现杨雨光部队调动？第二，为什么让雷淞然捡了枪还能开火？第三，李治良抱着木匣躲在集装箱后，你的人离他不到二十米，愣是没抢下来？”
刘思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说话！”马旭东拍桌。
“通……通讯中断……照明弹一炸……弟兄们分不清方向……”
“分不清方向？”马旭东冷笑，“你当我是傻子？你就是懒！松！散！仗着老子用你还敢糊弄差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换人？”
刘思维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师座……属下知罪……求您再给一次机会……”
“机会？”马旭东眯起眼，“老子的机会是拿银元堆出来的。你知道朱美吉为了打通租界领事馆花了多少吗？两千大洋！一条船！三块金砖！就换来你们一场败仗？”
他转身走向墙边的地图，一把扯下上面盖着的布。长江北段被红笔圈了好几处，山东、天津、汉口，中间一条虚线连着楚墓标记。
“图还在他们手里。”他说，语气忽然平静，“但他们要去北平。冠朝在那儿。只要他们一进城，咱们就有办法。”
帐内气氛稍稍缓和。
马旭东转过身，盯着刘思维：“明天早上六点，所有连级以上军官进帐开会。我要看到新的布防图、新的行动计划、新的接应路线。少一样，你就滚蛋。”
“是！”刘思维挺胸。
“还有。”马旭东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扔过去，“这是王皓昨天在客栈窗后拍的。五个人，一个不少。你给我盯死了他们的行踪。谁要是再让我在战报上看见‘目标失踪’四个字，我不光砍你的职，我还剁你的手。”
刘思维双手接过照片，手指微微发抖。
“其他人，都出去。”马旭东挥挥手。
军官们如蒙大赦，一个个低头往外走。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帐帘刚落下，马旭东就冲刘思维招手：“你留下。”
刘思维僵在原地，咽了口唾沫。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留你？”马旭东坐下，拿起那块坏掉的怀表，慢慢摩挲表面。
“因为……您信任我……”
“错。”马旭东抬眼，“因为你最贪。也最怕死。”
刘思维脸色变了。
“你喜欢朱美吉，对吧？”马旭东咧嘴一笑，“昨夜撤退时，你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没看见？”
刘思维额头冒汗：“属下不敢……”
“敢不敢不重要。”马旭东把怀表塞回盒子，轻轻合上，“重要的是，你得比别人更想拿到图。不然，我不介意把你交给佐藤一郎当试验品。”
刘思维身体一颤。
“去吧。”马旭东摆摆手，“今晚别睡觉。我要看到方案，明早七点前放我桌上。写不好，你就提头来见。”
刘思维敬了个礼，转身快步往外走。手刚碰到帐帘，背后传来一句：
“记住，这次不是抢宝。是杀人。”
他顿了一下，掀帘而出。
帐内只剩马旭东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过了会儿，他又睁开，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照片——朱美吉站在利通商行门口，穿着旗袍，手里拿着一只青铜爵。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掏出火柴，点燃了照片一角。
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
外面传来脚步声，副官探头：“师座，医务兵说刘连长刚才吐了。”
马旭东吹灭火苗，把焦黑的照片扔进废纸篓。
“让他吐。”他说，“吐完接着写。”
副官犹豫：“要不要给他换个……”
“不用。”马旭东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北平位置狠狠画了个圈，“谁要是能抢先一步把图拿回来，赏五千大洋，升旅长。死了，家里养三代。”
副官记下，退出去。
马旭东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沿着那条虚线慢慢划过去。从山东到天津，再到北平。每一站，都有血。
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枪柄上的刻字“宁我负人”已经磨得发亮。
帐外风刮得紧，旗杆哐当作响。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在帐外单膝跪地。
“报告！杨雨光部已撤离天津港，正返回奉系驻地！”
马旭东没有回头。
“告诉刘思维。”他低声说，“让他把方案里‘强攻’改成‘伏击’。”
传令兵记录完毕，转身要走。
马旭东忽然开口：“等等。”
他从桌上拾起那块坏掉的怀表，打开盖子，秒针停在十一点五十九分。
“把这个送去修。”他说，“明天我要它准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