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类文明的绝对水平与星灵族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但人类文明在太阳系时代末期的发展趋势(斜率),其迅猛程度,可能与星灵族文明发展史上某个快速攀升期的特征,存在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更具体地说,根据模型推算,人类文明当时可能已经越过了某个“秩序度”加速增长的拐点,正朝着一个指数级增长的平台猛冲。而根据对“星灵族”信息中关于“阈值”触发条件的模糊解读,这种急速的、近乎失控的“秩序”增长本身,可能比绝对的“秩序”高度更容易触发“收割”机制!
“收割者”的降临,或许不是因为人类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宇宙,而是因为人类文明当时的发展轨迹,其加速度和不可预测性,已经显露出触及(甚至局部超越)那个动态“阈值”的苗头!就像一个孩子不仅拿到了枪,而且开始以危险的方式挥舞它,这比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持枪,可能更会引起警觉系统的反应。
这个推论,为太阳系的毁灭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令人绝望的解释:毁灭并非源于人类的“强大”,而是源于人类“无序的、迅猛的成长潜力”所蕴含的、对宇宙平衡的“不确定性风险”。人类可能是在懵懂无知中,踩到了宇宙法则的红线
得出这个初步结论的那一刻,实验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推论背后蕴含的恐怖含义惊呆了。
它意味着,联盟目前推行的“深潜计划”,其意义可能比之前想象的更为深远和正确。不仅仅是隐藏位置,更是主动压制文明自身的“秩序”增长,通过能源管制、科技发展限制、社会活动收缩等方式,强行将文明的“综合秩序度”压制在一个安全区间内,避免再次触及那个看不见的死亡红线。
但这又引出了更深层的、令人窒息的问题:
安全区间在哪里?他们目前的理论模型极其粗糙,根本无法精确标定阈值的位置。联盟现在是在安全区内,还是依然在边缘徘徊?
生存与停滞的悖论:为了生存而强行停滞科技和社会发展,这是否意味着文明将永远失去进步的可能?这样的“生存”与慢性死亡有何区别?如果“秩序”的增长是文明的固有属性,那么抑制它,是否等于扼杀文明本身?
“收割者”的评判标准:“阈值”究竟是固定的,还是动态变化的?它是否与宇宙的整体状态相关?如果存在“周期”,那么在“休眠期”,阈值是否会放宽?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着整个团队。他们意识到,他们正在尝试度量的,不仅仅是几个抽象的物理参数,而是整个文明与死亡之间的距离。每一次计算,每一次模型修正,都像是在深渊边缘进行测量,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将联盟引向万劫不复。
苏婉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点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曲线,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破壁计划”的目标,已经从“寻找武器”变成了“理解规则并学会在规则下生存”。这是一场更为艰难、也更为根本的战争,对手不是看得见的舰队,而是宇宙本身冷酷的法则。
与“阈值理论组”在数据海洋和公式迷宫中艰难跋涉、试图为“秩序阈值”找到一个可量化的锚点不同,位于“破壁计划”总部另一翼的“非传统策略组”,其工作氛围则显得更加缥缈。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观测数据,也少有激烈的公式推导,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静默沉思、天马行空的思维碰撞,以及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挫败感与奇异兴奋的复杂情绪。他们的研究对象,是“星灵族”信息中那个最富想象力、也最令人困惑的概念——“意识弥散”。
“意识弥散”小组的负责人是李琟,这位以数据分析和逻辑严谨着称的年轻科学家,此刻正面对着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小组的成员构成十分特殊,除了少数理论物理学家和信息学家,还吸纳了神经科学家、认知哲学家、甚至一些研究集体意识和社会心理学的专家。这种跨学科的组成,本身就说明了任务的非常规性。
工作的起点,是尝试理解“意识弥散”究竟意味着什么。根据对“星灵族”信息的有限解读,这似乎并非简单的意识上传或备份,而是一种将整个文明的集体意识网络,从高度凝聚的、有序的状态,主动“稀释”、“扩散”到宇宙的背景之中,使其与宇宙本身的量子涨落、真空起伏、乃至时空结构融为一体,从而达到一种“存在即不存在”的隐匿状态,以此规避“收割者”基于“秩序阈值”的探测。
这个构想,立刻将研究拖入了深水区。
意识的本质之困:首先,人类连自身意识的本质都远未弄清。意识是神经元的电化学活动?是量子纠缠的产物?还是一种更基本的、尚未被理解的信息现象?如果连“意识是什么”都莫衷一是,又如何谈论“弥散”意识?
信息宇宙的假设:“意识弥散”强烈暗示着一种“信息宇宙论”的图景,即宇宙的本质可能是信息,物质和能量只是信息的载体或表现形式。如果意识是一种特殊的信息模式,那么“弥散”就意味着将这种模式改写,使其融入宇宙的背景信息噪声中。这需要一套全新的、颠覆现有物理学的理论基础,小组只能基于一些高度推测性的数学框架(如量子信息论、全息原理)进行构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技术实现的深渊:即便理论上可行,如何实现?这可能需要操控宇宙尺度的量子态,需要精确到普朗克尺度的信息编码与解码技术,需要对时空拓扑结构进行重塑……这些技术听起来如同神话,远远超出了人类甚至“星灵族”(他们似乎也失败了)的想象边界。小组的讨论常常陷入“我们需要一种能操控宇宙基本法则的技术来实现这个目标,但如果我们有了这种技术,为什么还要害怕‘收割者’?”的逻辑死循环。
研究进展极其缓慢,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无休止的概念澄清和哲学辩论上。白板上画满了抽象的示意图——意识网络从星团状被拉成蛛网状,再扩散成一片模糊的云雾;旁边标注着各种晦涩的术语:“量子退相干抑制”、“全局纠缠态调制”、“主观时空流形映射”……这些概念美丽而深邃,却如同空中楼阁,缺乏坚实的实验基础和数学支撑。挫败感与日俱增。
在“意识弥散”这条看似遥不可及的道路上受挫后,一种更贴近现实、但也同样充满争议的替代方案被小组内的一些成员提了出来——“文明自限”。
这一方案的思路相对直接:既然“秩序阈值”可能与文明的复杂度和发展速度相关,那么,联盟是否可以主动为自身的发展设定一个上限?在科技、经济、人口规模、能源消耗等方面达到某个预设的“安全水平”后,便主动停止增长,甚至在某些领域进行有控制的倒退,将文明的“秩序度”永久性地维持在一个远离阈值的“安全区”内。
提出者认为,这比“意识弥散”更具可操作性。它不需要突破性的未知科技,只需要强大的社会共识和全球性的治理体系。联盟可以转向内省型发展,专注于精神文化、艺术哲学、生活质量的提升,而非无止境的物质扩张和科技攀登,从而降低自身的“宇宙显着性”。
然而,这一方案一经提出,立刻在小组内部乃至整个“破壁计划”高层引发了激烈的反对浪潮。
以林枫为代表的激进探索派斥之为“文明的自我阉割”和“投降主义”。他们认为:
违背文明本性:求知欲、探索欲、进步欲是智慧生命与生俱来的驱动力。强行压制这种本能,等于扼杀文明的灵魂,这样的“生存”与死亡何异?一个停滞的文明,其内部必然会因资源分配、权力斗争或单纯的精神空虚而陷入崩溃。
无法应对其他风险:宇宙并非只有“收割者”一个威胁。小行星撞击、邻近超新星爆发、乃至可能存在的其他非“收割者”系外星际文明,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一个主动放弃发展的文明,将失去应对这些未知风险的能力,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脆弱不堪。
阈值的不确定性: “安全区”的设定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如果阈值是动态变化的,或者我们对它的理解有误,“自限”可能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因为停滞而错失在“周期”窗口期发展的机会。
执行层面的乌托邦:如何在全球范围内达成并维持这种“自限”共识?如何防止某些团体或个体秘密突破限制?这涉及到极其复杂且可能高压的社会工程,其本身就会产生巨大的内部张力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