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现在是英伦自助
二月二十六，清晨，天刚蒙蒙亮。
曹小元站在朱文那处临时宅邸的门口，低头审视着自己这一身行头，内心充满了悲壮与羞耻。大红为主、明黄镶边的古怪宽大袍子，穿在身上跟个移动的番茄炒蛋似的；头上顶着个尖顶帽子，上面还缀着个毛茸茸的白色绒球，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脸上用特制颜料画着两团极其夸张的圆形腮红，嘴角咧到一个近乎惊悚的弧度，形成一个标准的、“焊死”在脸上的“鬼畜”笑容。
“娘的，为了活命，老子这牺牲也太大了……这要是被前世那些沙雕网友看到，能把我做成表情包嘲笑一万年……”曹小元内心泪流成河，但为了计划，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这副能止小儿夜啼的尊容。
这是他根据前世模糊记忆，结合本地裁缝那“客官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的眼神，呕心沥血还原的“蓝蓝路”教主限定皮肤。效果嘛……相当炸裂。
第一个到的依旧是经验丰富的铁拐章。老爷子拄着铁拐，刚转过街角，就看到门口杵着这么个色彩饱和度突破天际、笑容诡异得不似活物的玩意儿，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把好腿也给崴了。他眯起老花眼，凑近了仔细辨认了半天，才颤巍巍地、不确定地开口：“曹……曹小子？是你吗？你……你这是中了什么邪术？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宾果！答对啦！但是没有奖励！”曹小元保持着僵硬的、咧到耳根的笑容，双臂猛地张开，做出一个拥抱太阳的姿势，声音洪亮而扭曲：“欢迎光临青阳武林首届美食交流盛会！我是今天的迎宾大使，蓝——蓝——路——！让我们一起，为美好的明天，献上祝福吧！L~o~V~E~ 蓝蓝路！”
铁拐章嘴角疯狂抽搐，看着曹小元那红黄白死亡配色搭配惊悚笑容，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小子，是想把杀手吓跑，还是想把宾客吓跑？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闯荡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没见过如此……如此精神污染的迎宾方式！你这比七月十四的杀手还像索命的！”
“哎呦喂，李老爷子，您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战略恐吓……啊不是，叫反衬法！心理学，这叫心理学！”曹小元维持着姿势，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您想啊，先在门口经历一下我这强烈的视觉和精神冲击，等大家一进院子，看到里面优雅的环境，精美的食物，那反差，啧啧，保管个个都觉得如沐春风，宾至如归，看条狗都觉得眉清目秀！安全感直接拉满！”
“老夫看你是病得不轻！需要找个大夫扎两针！”铁拐章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拄着拐杖，一脸嫌弃地绕过这个大型精神污染源，嘴里还嘟嘟囔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这镖局吃枣药丸……”
曹小元在他身后保持着“焊死”的笑容，内心oS：“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为了活跃这该死的尴尬气氛，拉近彼此关系，让大家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我牺牲了色相（虽然本来也没多少）和尊严，我容易吗我！这届Npc真难带！”
随着太阳升高，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
天星帮帮主史青龙，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心腹，龙行虎步而来。距离门口还有十米远，这位帮主脚步猛地一顿，虎目圆睁，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声如洪钟：“何方妖孽？！敢在此处装神弄鬼？！”
“史帮主！是我！曹小元啊！”曹小元赶紧自报家门，生怕晚一秒就被当成妖怪给“替天行道”了，“今日盛会，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特意换了身……呃……喜庆又醒目的行头，给您和大家助助兴！怎么样，够不够醒目？”
史青龙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重症患者，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曹总镖头……你这品味……真是……挺别致啊。”他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词了。
“嘿嘿，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曹小元打着哈哈，努力忽略对方那看智障般的眼神，“里面请，里面请，好酒好菜都备上了！量大管饱！”
紧接着，铁掌门的范门主也到了。他显然还没从上次被曹小元那“瞄大腿奔咽喉”的飞刀搞出的心理阴影里完全走出来，神色有些憔悴，眼神躲闪。看到曹小元这堪比精神攻击的造型，更是眼皮狂跳，连最基本的“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类的客套话都省了，含糊地拱了拱手，眼神飘忽地说了句“曹镖头费心”，就几乎是贴着墙边，快步溜了进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留下终身心理阴影。
其他各路武林人士、地方豪绅，反应大同小异。惊愕、憋笑、窃窃私语、默默后退一步者皆有之。曹小元脸皮厚如城墙拐角，全当没看见没听见，依旧热情洋溢地喊着“蓝蓝路”，摆出各种奇葩姿势，把一个个表情管理失控、内心疯狂吐槽的宾客迎进大门。
然而，当他转过身，背对宾客时，那夸张的笑容瞬间垮掉，只剩下肉眼可见的肉疼和深入骨髓的焦虑。
“他娘的，这百花楼的侍女，按小时计费，比前世五星级酒店还黑！还有那乐队，非要说什么《蓝色多瑙河》是西域名曲，技术含量高，收费加倍！这些白色桌布，租一天的价格快赶上普通人家一个月嚼用了……这哪是烧钱，这分明是拿着锉刀在锉我的骨头，拿着小勺在舀我的脑髓啊！”他捂着胸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杀手大哥，杀手大爷，您倒是快点来啊！每分钟都在烧我的银子啊！这流水席开的，我的心都在滴血！”
……
被曹小元那“惊悚”迎宾仪式洗礼过的宾客们，怀着复杂难言、五味杂陈的心情，踏入了被改造过的内院。然后，不出意外地，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外焦里嫩。
只见原本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简陋的院子，此刻被布置得……十分异域风情，或者说，十分“曹小元”。
清一水的雪白长条桌布铺在拼起来的长桌上，在初升的朝阳下亮得晃眼，几乎能当镜子使。穿着统一淡雅襦裙、容貌清秀的百花楼侍女们，训练有素，端着精致的托盘，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脸上带着标准化、模式化的甜美微笑，虽然眼神深处可能带着对门口那位“迎宾大使”的深深同情。一旁，几个乐师正卖力地演奏着一首旋律悠扬、但在众人听来十分古怪、完全不符合江湖气质的曲子（曹小元内心呐喊：那是《蓝色多瑙河》！高雅艺术！懂不懂欣赏！）。
院子里没有屋顶，抬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但这蓝白相间的布置……
“地……地中海风格？”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商人挠着头，不确定地低语。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为啥一个露天院子能叫地中海风格，但感觉这个词莫名很贴切这满眼的蓝（天）白（桌布）色调和……奇怪的悠闲感？
长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食物。有精心摆盘、切得大小均匀的水果切片；有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麦香和黄油香气的小面包和各式糕点；有切成薄片、纹理漂亮的熏肉和香肠；有一排排小碟子装着的、颜色各异、叫不上名字的酱料；还有大桶的、冒着丝丝凉气的、凝固状的奶白色物体？（曹小元：那是酸奶！西域特产！助消化！）
“这……这是早饭？”有人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排场，这精致程度，这扑面而来的“资产阶级”腐朽气息，比很多大户人家嫁女儿的正宴都不遑多让了。说好的江湖儿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呢？这画风不对啊！
“诸位！请自便！千万不要客气！”曹小元终于送完了最后一波表情扭曲的客人，闪身进入院子，拍了拍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尽管心在滴血，“今日我们采用西域流行的‘英伦自助早餐’形式，大家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吃好喝好，畅所欲言！音乐，走起！气氛，搞起来！”
乐师们更加卖力地吹拉弹唱，《蓝色多瑙河》的旋律顽强地回荡在院落上空，试图营造一种格格不入的优雅氛围。
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尤其是天星帮和铁掌门的人，下意识地各自占据院子一角，互相瞪视，气氛微妙而紧张，手里拿着盘子，眼神却在警惕地打量对方，仿佛拿的不是食物而是武器。
但很快，食物的强大诱惑力，以及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新奇模式，开始发挥作用，逐渐打破了僵局。
一个年轻的铁掌门弟子终究没抵挡住烤培根的诱惑，率先走向长桌，夹起一块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培根，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下一刻，他眼睛猛地一亮，也顾不上烫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块培根消灭了，然后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动作迅猛地又夹了好几片，堆满了自己的盘子。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的胃和好奇心也彻底被勾了起来。
“这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是啥？抹在这个小面包上还挺好吃！”（有人发现了黄油）
“这红色的酱酸酸甜甜，开胃！”（番茄酱获得了认可）
“给我留点那个肠！那个圆的！”
“这凉飕飕的奶疙瘩……咦？味道有点怪，但还能接受。”
场面逐渐失控……啊不，是逐渐热烈起来。
天星帮的壮汉和铁掌门的弟子，为了争夺最后一个牛角包，差点当场上演全武行，幸好被双方头目用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一边互相用眼神进行“死亡凝视”，一边手下不停，疯狂往自己盘子里堆砌食物，生怕吃少了就亏了。
史青龙和范门主隔着人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对美食的妥协？但看着手下弟子们难得地暂时放下了刀剑和恩怨，埋头专注于“干饭”这项伟大事业的样子，他们也没说什么，各自取了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食物，找了个相距较远的位置坐下，默默开吃。别说，这玩意儿味道还真不错，挺新颖。
曹小元看着眼前这“和谐”（如果忽略掉暗中较劲的抢食）的景象，暗暗松了口气。美食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能暂时化解仇恨……至少能让大家在抢吃的的时候没空想别的，有效防止了杀手没来自己人先打起来的窘境。
但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刘飞宇不知何时如同幽灵般晃到了他身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和刻骨嘲讽的语调低声道：“烧钱的感觉如何？我看你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要不要我提前帮你联系一下义庄？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砍砍价，争取个团购优惠。”
“滚犊子！你才要进义庄！我这是激动的！看到没？”曹小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指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抢食场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用最小的代价……呃，相对最小！换取最大的临时联盟！这都是战略投资！你懂个屁！”
刘飞宇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拿起一杯据说是“鲜榨果汁”的玩意儿（其实是勾兑的）抿了一口，微微皱眉，又嫌弃地放下了：“希望你的‘战略投资’，等杀手真来了，不会变成给我们所有人集体预订的断头饭。这果汁的味道，就很像践行酒。”
曹小元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瓶冰凉的欣和酱油。冰凉的触感传来，底气稍微足了一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着看吧！”
他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安静坐在角落的林雪瑶。她只是取了一小块精致的糕点和一小杯酸奶，小口吃着，动作优雅，与周围的“饿狼扑食”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目光不时扫过院门方向，秀眉微蹙，带着挥之不去的隐忧。
曹小元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低声道：“师父，别担心。场面还在控制中。”
林雪瑶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忧虑未散：“小元，我们这般大张旗鼓，算不算是欺骗众人？若杀手真的来了，此地立时便会血流成河。他们……大多只是为美食而来，并不知情，无异于被我们蒙在鼓里，引入险地。”
曹小元沉默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正色道，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坚定：“师父，我请他们来，用的是‘美食交流’的名头，这点没错。桌上的酒菜，我也没掺假，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至于危险……我接了保护朱文的委托，这就是我的战场，我的责任。他们来了，吃了我的东西，承了我的情，待会儿若真动起手来，帮，是情分，是侠义；不帮，是本分，也无可指摘。但我曹小元，会对我的客户负责到底，也会拼尽全力，护住在场所有人的周全。这，不算欺骗。”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抬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担当。林雪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虽然平时总被无厘头掩盖、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的认真和决绝，心中的忧虑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拿起手边的酸奶，又小小地抿了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阳光从清晨的柔和变得逐渐刺眼，乐师们换了好几首同样“高雅”但无人欣赏的曲子，侍女们也添了好几轮食物和酒水。
院子里的气氛，从最初的警惕、新奇，到后来的大快朵颐、争抢激烈，再到现在……逐渐变得有些诡异和焦躁。
杀手呢？说好的“七月十四”顶级杀手，那个叫什么一辉的家伙呢？
不少人已经吃得肚皮滚圆，甚至开始打起了饱嗝，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或者打量着这院子“地中海风格”的布置，对那“英伦自助”、“女仆咖啡”（还没上演）评头论足。最初的紧张感和对杀手的恐惧，在长时间的美食轰炸和等待中，几乎被消磨殆尽。
甚至有人开始觉得，是不是曹小元这小子钱多得烧包，故意搞这么大排场来炫富？或者根本就是他在胡吹大气，压根没什么杀手？所谓刺杀，不过是他吸引眼球、炒作镖局的手段？
曹小元内心的焦虑却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每分钟都在烧钱……烧钱啊！”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是滴血，而是在喷血了！脸上那职业假笑肌肉都快痉挛了，“一辉大哥！您老人家是再快乐老家迷路了吗？还是起晚了在化妆？或者觉得我们这自助餐档次不够，不值得您大驾光临？给个痛快话行不行啊！早点打完我早点收拾残局，说不定还能退点租金啊！这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杀手没来，我先要破产了！系统，我这算不算因公殉职……啊不，是因公破产？”
他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院子里踱步，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他无数银子的院门，心情矛盾到了极点——既希望它永远别开，让这烧钱的宴会早点结束；又恨不得它立刻被一股王霸之气踹开，让那个什么狗屁宫主赶紧亮相，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这种等待的煎熬，比直接开打还要折磨人一百倍！
林雪瑶看着他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理解曹小元的压力，不仅仅是金钱的压力，更是对未知危险和即将爆发冲突的担忧，以及对在场众人性命的责任。她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酸奶，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声音轻柔：“喝点吧，定定神。事已至此，焦急也无用。”
曹小元愣了一下，接过杯子，触手微凉。他看着师父那平静中带着关切的眼神，心中那团躁动的火焰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谢谢师父。”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那酸甜粘稠的液体，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心中的烦躁，他咂咂嘴，试图活跃气氛，“味儿还挺正。就是不够甜，下次得多加点糖。”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唰”地一下聚焦到门口！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再次握住了随身兵刃，院子里咀嚼声、谈话声戛然而止。
曹小元也猛地挺直了身体，将酸奶杯塞回林雪瑶手里，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向那扇决定命运的木门。
来了吗？
终于……要来了吗？
第12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