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终没有在他那间狭小的宿舍门口停留太久。
那个笨蛋,上条当麻,在用那句“辛苦了”彻底击溃我们最后的防线后,反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有些笨拙地,却又坚定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好了好了,”他恢复了那种我们所熟悉的、有些无奈又有些可靠的语气,“眼泪可是坏运气的开端啊。你们两个,也快点回去吧,再晚,常盘台的门禁就要赶不上了吧?”
他没有追问我们经历了什么,我们也没有再解释什么。有些事情,早已超越了言语的范畴,在我们共同见证了那个世界的终结与新生,共同背负了关于“她”的记忆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再需要多余的词汇来确认。
“……你也是。”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好好休息,别再一个人去逞强了,你这个笨蛋。”
“是是是,知道了,哔哩哔哩大小姐。”他敷衍地笑着,那笑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真诚。
黑子也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但那份郑重,已经传达了一切。
她再次抓住我的手臂,发动了能力。空间在我们眼前扭曲,那个刺猬头的身影,连同他身后那栋廉价的公寓楼,一同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最后数次短距离传送,将我们精准地送回了常盘台女子宿舍那典雅的、如同城堡般的大门前。
夜风清凉,吹在脸上,让我们因哭泣而发烫的皮肤,感到了一丝镇定。我和黑子站在大门前,相顾无言。高大的铁艺大门,在夜色中显得庄重而肃穆,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面那个充满了纷争与奇迹的世界,与这里井然有序的、属于精英大小姐们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我们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我们熟悉的地方。
然而,就在我们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准备踏入宿舍大门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门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而苗条的女性,戴着一副眼镜,齐肩的棕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双臂环抱在胸前,明明没有任何夸张的动作,却散发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绝对的压迫感。
我和黑子,几乎瞬间冻在了原地。
“不……不妙……”黑子在我身旁,发出了蚊子般的悲鸣。
晚了。
在我们看到她的同时,她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也已经牢牢地锁定了我们。镜片上,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芒,完美地遮住了她的眼神,只留下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高光。
舍监。
那个在常盘台女子宿舍中,拥有着近乎绝对统治力的、传说中的存在。
“御坂同学,白井同学。”
她的声音,平淡,冷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却像一把冰冷的标尺,精准地敲打在我们早已绷紧的神经上。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我记得,宿舍的门禁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除非有正当理由并提前提交申请,否则,即便是假期,也不允许在外逗留超过门禁时间。两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完了。
我和黑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解释?我们要怎么解释?
说我们去见证了一个世界的毁灭与重塑?说我们去送别了一位刚刚拯救了世界、却又不得不从现实中抹去自身存在的神明?说我们刚才在一个刺猬头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任何一个理由,都像是在挑战这位舍监大人的理智底线。而挑战她的后果……我只要一想到她那招牌式的“拧头杀”,脖子就不由自主地一阵发凉。
黑子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但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在舍监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看着身旁几乎快要瘫软下去的黑子,我深吸了一口气。
谎言,是没用的。
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不想,也无法再用虚伪的言辞去掩饰什么。
我向前一步,挡在了黑子身前,直视着舍监那双被镜片遮挡住的眼睛。
“非常抱歉,舍监大人。”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们违反了门禁,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舍监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她似乎有些意外,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些蹩脚的借口,或是试图用放电来蒙混过关。
“我问的是理由,御坂同学。”她依旧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地追问。
我沉默了片刻。
我不能说出真相,但我也无法说谎。
于是,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一种最接近事实核心的方式。
“我们……去送别了一位朋友。”我缓缓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位……可能再也无法相见的朋友。”
我说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准备迎接那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般的训斥。黑子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周围,陷入了一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看向舍监。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双臂环抱的姿势,静静地站在那里。路灯的光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严肃的侧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我们头顶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悄然消散了些许。
“……是吗。”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你们两个,眼睛都哭肿了。”她忽然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调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看上去,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狼狈极了。”
她放下手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回去吧。”
我和黑子同时愣住,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脸洗干净,然后立刻上床睡觉。”舍监转过身,向门房走去,只留给我们一个决绝的背影。“明天早上,我不希望看到两个顶着黑眼圈的幽灵,出现在常盘台的餐厅里。这会影响其他学生的食欲。”
她的话语,依旧是那么的严厉,那么的不近人情。
但是……
我和黑子都明白了。
她没有再追问。她原谅了我们。
这位以严苛和铁腕着称的舍监,这位能徒手镇压超能力者的“守护者”,在看到我们那无法掩饰的悲伤与狼狈后,选择了她自己的方式,给予了我们一份最沉默,也最珍贵的温柔。
我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房的灯光里因离别而变得冰冷沉重的内心,也温暖了些许。
原来,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原来,在这个我们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地方,也有人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们。
我和黑子相视一笑,那笑容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绝望与悲伤。我们挺直了背脊,迈开脚步,走进了那扇熟悉的大门。
回到208号室,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那张床,那件制服,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是,我们记得。
我和黑子记得,那个笨蛋也记得。这就足够了。
她的存在,不会因为物理痕迹的抹除而消失。它已经化作了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我们的心里。这颗种子,会提醒我们,我们所站立的这片土地,我们所仰望的这片天空,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远方的天际线,即使仍沉没在暗色里,我也似乎能感觉到藏在其下的,泛起的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光芒。那是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的证明。
一个被她所拯救的、崭新的世界,正在我们眼前,缓缓拉开序幕。
而我们,将带着她的那份记忆,以及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坚定地,走下去。直到,能够再次笑着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