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初春，香港中环的摩天楼刺破薄云，峰锐环球总部顶层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维多利亚港上空云层流动的微响。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霓虹招牌，窗内却浸在一片沉敛的静里——巴西红木办公桌泛着温润的光泽，散发出陈年木料特有的沉郁香气，混着桌角那杯刚研磨好的蓝山咖啡气息，微酸的醇厚漫在空气里，熨帖了初春的微凉。
陈峰指尖夹着张刚从牛皮纸信封里抽出来的照片。信封上印着剑桥大学的红色邮戳，边角还带着跨洋运输的褶皱。照片是柯达光面的，纸页略厚，摸在手里有细腻的质感。画面背景是国王学院那座被大雪覆盖的哥特式尖顶，白雪压着深色的石砖，连窗棂上都积着一层薄雪，冷得像幅静止的油画。
镜头前的林嘉欣，裹着一条鲜红色的羊绒围巾，围巾绕了两圈，把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织物里，只露出一截小巧的、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还有一双亮得像林间小鹿的眼睛。那眼神干净又清澈，带着点初到异国的怯生生——像是拍照时被突然捕捉到，还没来得及收起眼底的局促，就这么定格在了相纸上。
陈峰的目光在那张年轻的、不施粉黛的脸上停了很久。照片里的女孩刚满二十岁，去年秋天才背着行囊去剑桥读文学，临走前还攥着他的袖口问“会不会耽误功课”。他想起她第一次试镜时，紧张得攥着剧本纸都发皱，却在镜头亮起时，瞬间入戏得让全场安静。
他抬手拿起手边那支万宝龙149钢笔，笔身是沉稳的黑色，镀铂金的笔夹在灯光下泛着淡光。拔开笔帽时，金属与树脂摩擦发出轻响，他略一低头，在照片光滑的背面写下一行字。字迹遒劲有力，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简单的一句：“缺什么就刷卡，圣诞飞来看你。”
笔尖划过相纸的沙沙声刚停，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助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黑色皮鞋踩在厚重的土耳其地毯上，没发出一丝声响。他手里拿着份报表，脸上难掩兴奋，却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破屋里的静：“陈生，林小姐那部您投资的校园文艺片……”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贴切的词，最后才带着几分激动补完后半句，“票房破亿了。”
办公室里依旧静。咖啡杯口的热气还在缓缓上升，在冷玻璃上凝出一层薄雾。陈峰没抬头，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直到那点温度几乎要融进纸里，才伸出手，将照片轻轻压在办公桌中央那块定制的整张鳄鱼皮桌垫下。桌垫是深棕色的，纹理清晰，刚好能稳稳托住照片——只留了一角露在外面，能看见背景里那片剑桥的雪，还有女孩围巾上那抹扎眼的红，像雪地里燃着的一点暖。
他把钢笔帽重新盖上，“咔哒”一声轻响，清脆又沉闷，像一个落定的决定。
“告诉她。”
他的声音很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穿过这间汇聚了全港顶尖资本的办公室，穿过落地窗外的霓虹与海风，直直飞向那个还在剑桥校园里抱着书本、踩着积雪去上课的女孩。
“放假回来。”
“当影后。”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夸张的庆贺，只有一句笃定的指令——仿佛从他决定投资那部小成本文艺片、力排众议让她当女主角时，就早已预见了这个结局。桌垫下的照片里，女孩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似乎还在静静地看着他，像在回应这跨越山海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