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抠的示警信如同催命的符咒,让王家沟的空气骤然凝固。王大柱的重赏令和严密的防御部署,如同给这架濒临散架的战车重新铆紧了零件,爆发出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力量。
接下来的两日,王家大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工厂和堡垒。
护院们日夜操练,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工匠们挥汗如雨,铁匠铺炉火通红,叮当声昼夜不息,赶制着简易却锋利的梭镖、铁蒺藜。妇孺们拆下旧门板,削尖一头,做成拒马;将碎石装进箩筐,堆在墙头;熬制滚烫的松油;蒸制耐储存的杂粮饼子。庄墙豁口处被层层加固,用粗大的原木和尖利的竹排封堵,只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由林红缨带着最精锐的护院亲自把守。
后山棉田的看守全部撤回,空荡荡的田地在暮色下显得有些凄凉。整个庄子如同一个绷紧的刺猬,静待着风暴的降临。
王大柱的身体恢复到了可以勉强下炕,在芸娘和翠儿搀扶下,在屋内小范围走动。他拒绝了周婉娘让他去更安全的后院厢房暂避的建议,坚持留在西厢房。这里靠近前院,消息传递更快。他让福伯在炕边搭了个简易的矮桌,上面铺着庄子的简易布防图和人员名册,随时了解最新动态。
柳青黛也苏醒过来,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说话都困难,但精神好了许多。梅香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苏静蓉每日都会去诊脉,确认她体内那被压制的蛊虫和毒煞暂时没有异动。得知王大柱也转危为安,她深潭般的眸子里流露出深深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第三日深夜。
月黑风高,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星月,只有庄墙上摇曳的火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在夜风中发出猎猎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松油和铁锈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大战前的死寂。
王大柱靠坐在炕头,身上披着厚棉袄。芸娘和翠儿强撑着睡意守在一旁,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周婉娘处理完最后的物资清点,也坐在炕沿,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指节发白。苏静蓉盘膝坐在角落的蒲团上,闭目调息,气息沉静如水,如同蛰伏的猎豹。
突然!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竹哨声如同撕裂夜空的鬼哭,从前院方向凄厉地响起!紧接着,是福伯苍老却洪亮如雷的怒吼:“敌袭!豁口方向!抄家伙!!”
来了!
王家大院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哐当!哐当!”沉重的木门撞击声和喊杀声如同潮水般从庄墙豁口方向汹涌传来!伴随着水匪们粗野的嚎叫和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
“红缨!顶住!”王大柱猛地坐直身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虽然身体虚弱,但那份当家人的气势瞬间爆发。
“相公放心!俺在,豁口就破不了!”林红缨的声音如同虎啸,穿透了喊杀声。紧接着,豁口方向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和重物坠地的闷响!
周婉娘脸色煞白,但眼神却异常坚毅,她猛地起身:“芸娘,翠儿,守好相公!冬雪,春桃,跟我去前院!组织妇孺运送滚木礌石!”
“是!大奶奶!”两个丫鬟立刻应声,跟着周婉娘冲了出去。芸娘和翠儿则紧张地护在王大柱身前,虽然害怕得身体发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王大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豁口是薄弱点,林红缨虽勇,但对方是凶名赫赫的水匪,人数不明!他看向角落的苏静蓉:“四妹…”
苏静蓉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剑。她没说话,只是对王大柱微微颔首,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口,直扑杀声最烈的豁口方向!
豁口处,已然成了血肉磨坊!
数十名穿着杂乱水靠、面目狰狞的水匪,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冲击着那道狭窄的通道!通道口堆积着几具水匪的尸体,是被林红缨和守在那里的护院用长矛梭镖捅死的。
但水匪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他们顶着盾牌(有些只是简陋的门板),挥舞着鬼头刀和鱼叉,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林红缨如同门神般堵在通道最前端,左手握着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她的齐眉棍在这种狭窄空间施展不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巨力!刀光闪过,必然伴随着盾牌碎裂、肢体横飞和凄厉的惨叫!她的独眼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骇人的红光,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右臂的伤口显然又崩裂了,鲜血浸透了绷带,但她浑然不觉!
“给老子冲进去!杀光!抢光!女人随便玩!”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匪首在后方督战,正是“翻江蛟”!他狞笑着,眼中满是残忍和贪婪。
通道狭窄,一次只能容三四人并排冲击。林红缨和几个武艺最好的护院死死顶住,如同磐石。但水匪人数实在太多,悍不畏死的冲击如同潮水,不断消耗着守方的体力和兵器。一个护院稍不留神,被一支从盾牌缝隙刺出的鱼叉捅穿了腹部,惨叫倒地!缺口瞬间被撕开!
两名水匪狂喜着就要冲入庄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同疾风般掠至!
嗤!嗤!
两点寒星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没入那两名水匪的咽喉!两人狂喜的表情瞬间凝固,捂着喷血的喉咙栽倒在地!
苏静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挡在了缺口前!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有两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钢针!她清冷的脸上毫无波澜,面对汹涌而来的水匪,身形如同穿花蝴蝶,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点在水匪的关节、咽喉、眼睛等致命或致残的要害!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所过之处,水匪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竟无一人能靠近她三尺之内!
“是高手!放箭!射死她!”翻江蛟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厉声嘶吼。
几名水匪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
苏静蓉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她脚尖在墙壁上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拔地而起,避开射来的箭矢!同时双手连挥,数枚钢针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弓箭手的眼眶和咽喉!惨叫声中,弓箭手瞬间毙命!
“妖女!老子劈了你!”翻江蛟又惊又怒,抡起一柄沉重的开山斧,如同疯牛般撞开挡路的手下,亲自扑向苏静蓉!巨大的斧头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当头劈下!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她连同通道一起劈开!
苏静蓉面色不变,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一击,竟不闪不避!在斧刃及体的瞬间,她身体如同柳絮般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贴着斧刃滑过!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刺目的寒芒,无声无息地点向翻江蛟持斧的手腕!
翻江蛟只觉手腕一麻,一股阴寒刺骨的劲气瞬间透入!整条手臂如同被冻僵!沉重的开山斧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啊!”翻江蛟痛吼一声,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他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武功竟如此诡异恐怖!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林红缨抓住机会,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厚背砍刀带着全身力气,狠狠劈向翻江蛟的脖颈!
翻江蛟毕竟是积年老匪,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拼命向后一仰!
噗嗤!
刀锋没能斩断他的脖子,却深深砍入了他的左肩!几乎将他半边膀子卸了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啊——!”翻江蛟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和失血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被几个心腹死命拖拽着向后溃退!
“老大受伤了!”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撤!快撤!”
主将重伤,加上林红缨的悍勇和苏静蓉那神出鬼没、杀人如割草的恐怖身手,彻底击溃了水匪的士气!剩下的水匪发一声喊,再也顾不上抢掠,如同潮水般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庄外黑暗的河道方向溃逃!
“追!”林红缨杀红了眼,提刀就要追出去。
“穷寇莫追!”苏静蓉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夜水道,恐有埋伏。守住庄子要紧!”
林红缨喘着粗气,看着溃逃的水匪背影,不甘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苏静蓉是对的。
通道口,一片狼藉,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护院和工匠们有几人负伤,被同伴搀扶着,脸上却带着胜利的激动和疲惫。看着堵在豁口、如同两尊杀神的林红缨和苏静蓉,众人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前院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周婉娘带着妇孺们冲出来,看到守住豁口的众人,尤其是浑身浴血却傲然挺立的林红缨和清冷如仙的苏静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守住了!我们守住了!”欢呼声在庄内零星响起,很快汇聚成一片劫后余生的声浪。
西厢房内,王大柱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靠在软枕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芸娘和翠儿也瘫软在地,相拥而泣。
然而,角落里的苏静蓉,清冷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方才强行催动内力施展“玄冰指”点伤翻江蛟,又连发钢针毙敌,牵动了之前压制柳青黛寒毒和柴房之战留下的内伤。更重要的是,在刚才激烈的搏杀中,她强行催动内力,隐隐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异样悸动…仿佛某种沉寂的东西,被血腥和杀伐之气隐隐唤醒了一丝…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拢回袖中,目光投向庄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水匪虽退,但体内蛊毒的阴影,以及那隐藏在暗处、能融合万毒窟与南疆蛊毒的神秘黑手,才是更大的威胁。这场血火之夜,不过是风暴的开端。
王大柱的目光也投向窗外,看到了苏静蓉凝重的背影。他虽然不知具体,但直觉告诉他,危机远未过去。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需要彻底解决体内的隐患!他沙哑的声音在欢呼的背景音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芸娘…扶我起来…药…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