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骏堡城下溃败的惨讯,并未通过官方渠道大肆宣扬,但在信息无法被完全封锁的时代,那带着血腥与冰寒气息的碎片化消息,依旧如同瘟疫般在叙拉古帝国内部悄然蔓延。然而,与元老院和部分将领忧心忡忡的预期截然相反,这前所未有的败绩,非但没有引发恐慌与士气低落,反而像一块投入滚油的火炭,瞬间点燃了某种潜藏在这个民族骨血深处的、更为炽烈甚至扭曲的火焰。
街头巷尾,酒馆军营,人们谈论的不是失败带来的恐惧,而是乌萨斯人“卑劣”的顽抗、严酷环境的“不公”,以及帝国勇士们在那片冰原上洒下的“热血”。官方宣传机器适时地、隐晦地引导着这种情绪,将败退描绘成一次“战略转移”,将巨大的伤亡渲染为“英勇的牺牲”,将乌萨斯描绘成依靠天时地利负隅顽抗、即将被彻底碾碎的野蛮残余。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复仇渴望、民族自豪感受到挑战后的愤怒、以及对更强力量病态追求的集体亢奋,如同野火般在帝国民众间燃烧。他们向征兵站涌去,将子女送去参军,加班加点生产军火,捐款捐物……整个帝国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凶兽,舔舐着伤口,瞳孔中却燃烧着比以往更加骇人的嗜血光芒。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征服而战,更是为了洗刷这“唯一”的污点,为了证明叙拉古的狼,在任何逆境下,都将是最终的胜利者。这头战争巨兽,似乎已经无法停下,一旦停止吞噬,自身就可能从内部开始崩解。
前线的气氛则与后方的狂热截然不同。溃败之后的帝国北方方面军,蜷缩在临时构筑的、抵御着无尽风雪与乌萨斯内卫不断骚扰的防线后,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杂着疲惫、不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拉普兰德将自己关在指挥车里,几乎不见任何人。昔日那燃烧着无尽战意的猩红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挥之不去的挫败感。圣骏堡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乌萨斯士兵那同归于尽的疯狂眼神、以及那面在她眼前倒下的狼旗,如同梦魇般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骄傲被碾碎,自信被动摇,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如同乌萨斯的严寒,渗透进她的骨髓。她拒绝了所有后方传来的、要求她立刻组织反击的命令,只是固执地、几乎是自虐般地巡视着伤痕累累的部队,用更加严酷的训练来麻痹自己,也折磨着部下。
直到那份来自狼吻堡的、标注着最高等级加密和德克萨斯私人印鉴的密令,穿越重重封锁,抵达她的手中。命令简洁而突兀:将前线指挥权暂交副手,立刻、秘密返回叙拉古。
“回去?”拉普兰德盯着那冰冷的字句,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她猛地将密令拍在桌上,狂暴的源石能量几乎将坚固的金属桌面震出裂纹,“现在回去?在吃了败仗的时候?像个逃跑的懦夫一样?!”她对着传达密令的、面无表情的禁卫军官低吼,“告诉德克萨斯,不可能!我要留在这里,用乌萨斯人的血,洗刷这份耻辱!不攻破圣骏堡,我绝不回去!”
她的反抗激烈而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挫败和怒火都倾泻在这份命令上。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抗命不遵,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然而,德萨斯的回复,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加……出乎意料。没有斥责,没有强硬的重复命令,只有另一封更加简短的、甚至带着一丝非正式口吻的密信,同样由那名禁卫军官面无表情地递上。
信上只有一行字,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那熟悉的、凌厉中带着一丝独特韵味的笔迹,拉普兰德绝不会认错:
“听话,亲爱的,回来。帝国需要你,我,需要你。”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拉普兰德混乱而狂暴的心海中炸响。所有的愤怒、不甘、复仇的渴望,在这一行字面前,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需要你”——面前,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以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
“我,需要你。”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却无比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铁甲封锁的角落。责任?帝国?乌萨斯?那些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的东西,在这一刻,竟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所有分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早已被血色和硝烟掩埋的记忆碎片:多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她们并肩站在废墟之上,德克萨斯向她伸出手,灰色的眼眸中是她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混杂着认可与某种……依赖的光芒;无数次战略会议上,德克萨斯冷静地分析局势,唯有在目光扫过她时,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唯有她能察觉的信任;还有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在狼吻堡的最高处,她们沉默地俯瞰着沉睡的帝都,分享着无需言说的孤独与背负整个帝国的沉重……
原来,支撑她一路疯狂征战、摧毁一切的,不仅仅是内心深处对战斗的本能渴望,也不仅仅是对于帝国霸业的认同,更深层的,是那份源自灵魂深处、对那个给予她方向、认可她价值、甚至……需要她存在的女人的,无法言说、甚至不愿对自己承认的执念。
一切外在的理由都消失了。乌萨斯的冰雪、战败的耻辱、士兵的期待……所有这些,在“我需要你”这三个字面前,都变得无关紧要。
拉普兰德沉默了。她久久地凝视着那封信,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三个字,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那微不可查的停顿。良久,她抬起头,眼中的狂暴与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带着一丝疲惫和解脱的平静。
“准备飞行器。”她对那名禁卫军官说道,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秘密返回。”
没有惊动任何人,拉普兰德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让她遭遇滑铁卢的冰原前线,将指挥权留给了副手,只带着最核心的几名狼卫,乘坐高速飞行器,穿越云层,向着南方那个她既熟悉又此刻感到一丝莫名忐忑的帝都飞去。
狼吻堡深处,那间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私人厅室,而非庄严肃穆的议事大厅。德克萨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灯火璀璨、秩序井然的叙拉古心脏。她没有穿那身象征权力的帝皇礼服,只是一袭简单的黑色常服,勾勒出她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形。
拉普兰德推门而入,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她看着德克萨斯的背影,预想中的斥责、冰冷的质问并未出现,这反而让她心中那复杂的情绪更加翻腾。
德克萨斯缓缓转过身,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在拉普兰德身上,那目光依旧深邃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纯粹的算计,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说,是确认。确认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回来了。”德克萨斯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拉普兰德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关于败仗,关于乌萨斯,关于……但那一切在她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最终,她只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德克萨斯没有追问,也没有丝毫提及前线战事的意思。她走向一旁摆放着酒具的矮几,亲手倒了两杯色泽深沉的烈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拉普兰德。
“有三个消息,”德克萨斯举起酒杯,却没有喝,目光依旧锁定着拉普兰德,“你会感兴趣。”
拉普兰德接过酒杯,指尖与德克萨斯短暂接触,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心头莫名一颤。
“第一,”德克萨斯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罗德岛,‘战神之血’项目,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提交了新型号药剂的报告和样本。经过初步测试,几乎消除了精神狂躁和器官急速衰竭的致命副作用。强化效果略有下降,但更加稳定、持久。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拥有一支更强大、更可控、不会轻易沦为一次性消耗品的超级军团。”
拉普兰德瞳孔微缩。这意味着,困扰帝国许久的高端战力损耗和不可控问题,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解决。乌萨斯守军那顽强的意志,在成千上万不知痛苦、体力悠长、并且保持理智的超级士兵面前,还能支撑多久?
德克萨斯没有停顿,继续道,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神圣的意味:“第二,基于我们从莱塔尼亚皇室秘藏和罗德岛被迫共享的部分尖端生命理论,‘永生’手术,在经过了数次……‘志愿者’试验后,取得了决定性成功。虽然距离普及还有很长的路,但技术壁垒已被打破。这意味着,人类,或者说,至少是帝国的核心,真正站在了时间长河之上,开始了对抗熵增的终极征程。”
永生!拉普兰德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这不仅意味着权力的永恒,更意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德克萨斯,看向那张依旧年轻、冷冽的脸庞。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永恒契约般的可能性,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第三,”德克萨斯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务实,“帝国科技部,结合从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获取的材料学与能量传导技术,成功研制出了‘铁狼一型’单兵外骨骼系统。它不仅大幅提升士兵在复杂环境下的机动性和负载能力,更重要的是,它内置了高效恒温模块,足以抵御乌萨斯最严酷的极寒。我们的士兵,将不再需要与天灾搏斗,可以将所有的精力,用于杀戮。”
她说完,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荡漾。
“新的士兵,新的生命,新的装备。”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拉普兰德,那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璇在转动,“圣骏堡的冰雪,还能阻挡我们多久?”
拉普兰德站在那里,心中的波澜已然滔天。败仗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这三道惊雷彻底驱散。她看着德克萨斯,看着这个永远能在她最迷茫、最挫败的时候,拿出颠覆性力量,将局面彻底扭转的女人。一种混合着敬畏、狂热、以及那份被“需要”所点燃的、更加深沉炽烈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喷发。
她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吞咽下去。然后,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混合着残酷与兴奋的、真正的狼之笑容。
“看来,”她的声音带着烈酒灼烧喉咙的沙哑,和一丝迫不及待的战栗,“乌萨斯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德克萨斯看着她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眸,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她知道,她最锋利的那柄剑,已经回来了。而且,经过失败的淬炼和新的馈赠,将变得更加致命。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挫折和内部的微妙调整后,注入了更强大的动力,即将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再次启动。而这一次,它的目标,将不仅仅是征服,或许,还夹杂了些许,对于永恒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