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一月十号,天刚蒙蒙亮,外头嘎嘎冷,风像小刀子似的。
可秀山屯里头,已经嗡嗡的议论开了!
家家户户烟囱冒烟,人们碰了面,头一句话准是……
“听说了没?今年咱们副业可挣老钱了!”
“啥时候算账啊?心里跟猫抓似的!”
可不是嘛,眼瞅着快过年了,年终决算的事儿,成了屯子头一桩大事。
大人孩子,没有不惦记的……
这几天陈卫东忙得脚打后脑勺!
妞妞和小石头俩孩子,被李春梅娘家大哥接走了,说是那边河汊子冬捕,热闹,让孩子们去玩两天散散心。
陈卫东觉得挺好,小石头也该多出去跑跑。
周文韬更是扎在大队部算账,好几宿没回他们那小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赶巧了,反正……天还没亮透呢,陈卫东是从李春梅家那热乎乎的火炕上爬起来的。
李春梅早就醒了,就着窗户透进来的那点亮光,看着他穿衣裳。
她把烤得热烘烘的棉袄递过去,手指头不经意似的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
“快点起来吧,大忙人儿!这两天屯子里的人,眼睛都快望绿了,就等着你这大会计盘账呢……你可倒好,稳当得像尊佛!”
她话里带着嗔怪,眼角眉梢却都是风情,身子软软地靠着炕柜,棉袄下的曲线鼓鼓囊囊。
陈卫东接过棉袄穿上,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气和她身上的雪花膏味儿。
他笑了笑,系着扣子,“急啥,数又跑不了,得算准喽!差一分钱,都对不住大伙儿这一年的辛苦。”
“就你道理多!”
李春梅白了他一眼,伸手帮他理了理棉袄领子,动作自然得像过了多少年的老夫妻。
“早上熬了碴子粥,贴了饼子,吃了再走。”
吃了早饭,陈卫东出了门,先是在屯子里转了一圈。
羊圈得看看,新来的那几户专家住的屋子暖和不?
快过年了,该安排的日常活儿一样不能落下。
转着转着,就到了韩婧家院子外头……
韩婧和她母亲王阿姨住在屯子东头新给技术员盖的小院里,这边挺安静。
陈卫东手里拎着两条冻鱼,是前几天狩猎队凿冰窟窿捞的,直接推门进去了。
“王阿姨,韩姐,在屋没?”
王阿姨正在外屋地擦锅台,见是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卫东来啦!快进屋,外头冷!”
韩婧坐在里屋炕上,就着窗户亮光看一本旧书,见他进来,把书放下了,也没起身,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
“拿来两条鱼,给阿姨和韩姐添个菜。”陈卫东把鱼递给王阿姨。
“哎呀,你这孩子,总惦记着我们娘俩。”
王阿姨接过鱼,嗔怪着,眼里的喜欢却藏不住,“快上炕暖和暖和,炕头热乎!婧儿,给卫东倒碗热水。”
韩婧这才慢悠悠地挪到炕沿边,拿起暖水瓶给他倒水。
递水的时候,小手指头尖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心。
陈卫东心里一跳,抬头看她。
韩婧脸上没啥特别表情,好像只是无意碰到的,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点儿挑衅,又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屯子里账算得咋样了?大伙儿可都伸着脖子等呢。”
韩婧声音不高,带着点刚起床的慵懒。
“正算着呢,文韬他们好几宿没睡好……”陈卫东接过碗,喝了一口。
王阿姨在一边收拾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说话,也不插嘴,那眼神,就像是看自家儿子和闺女斗嘴,又像是默许了啥。
陈卫东在她这儿,确实觉得挺自在,跟在自己家没啥两样!
韩婧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避着她妈了,有时还敢当着她妈的面,用话撩拨陈卫东两句。
王阿姨听了,最多笑骂一句“死丫头,没个正形”,却从不真拦着。
在韩婧家坐了会儿,陈卫东又去别处转了转……
晚上,他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里灯火通明,新拉的电线就是好,比煤油灯亮堂多了。
老支书赵德顺和大队长赵福贵都在,陪着算账小组的人。
周文韬眼睛熬得通红,趴在桌子上,手指头飞快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
李向阳在旁边,对着一沓子单据,嘴里念念叨叨,“这榛子钱……不对啊,跟收购站条子上差两块呢?哪出岔头了?”
新来的楚建国和顾翰霖的儿子顾云帆也在。
楚建国拿着工分总账在看,顾云帆帮着整理那些零零碎碎的条子。
桌子上摊得满满登登的……
农业的工分本子、狩猎队打了多少猎物、卖了多少钱的账、采药队采了啥、卖了啥、那次卖了一百只羊羔的收据、还有跟军区后勤部买卖山货药材的往来单子……
厚厚几大摞,看着就让人头晕,可也预示着,今年的进项,指定差不了!
陈卫东一进来,屋里几个人都抬头看他。
老支书吧嗒着烟袋问,“卫东来了,外面没啥事吧?”
“没事,都挺好的!”
陈卫东摆摆手,“你们算你们的,别看我,我就过来瞅瞅……按实的算,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看他们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陈卫东待了会儿就出来了。
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周文韬不在,冷锅冷灶的,他也懒得回去弄吃的,脚步一拐,就去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