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行停下脚步,看着她跑得泛红的脸颊和眼中真切的担忧。
高台之上挥斥方遒远离人群的那种疏离感悄然褪去。
他微微摇头:“无碍。正常的灵力消耗罢了。”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真的?”平笙不放心地追问,目光在他脸上仔细观察。
“嗯。”忠行应了一声,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下意识地抬手,想替她拂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柔软发丝的一刹那,回廊的另一头,传来内侍恭敬而清晰的声音:“陛下有旨,宣阴阳师贺茂忠行大殿觐见,商议明日封印最后事宜。”
忠行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自然收回,垂于身侧。
他目光越过平笙的头顶,看向回廊尽头隐约可见的玄色身影,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臣遵旨。”他对着那方向微微颔首,然后低头看向平笙:“小郡主,请回吧。”
平笙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我知道了,陛下找你是大事,你快去吧!”
她看着忠行转身,深蓝的背影在回廊的阴影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深宫的拐角。
平笙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温润的木雕小兔,刚才因奔跑和担忧而升腾的暖意,此刻被一种失落取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回廊的阴影深处,女皇静静伫立,玄色的凤袍几乎与廊柱的暗影融为一体。
她看着平笙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伶仃。
女皇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晦暗不明。
刚才忠行抬起又收回的手,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在她心底投下了一道冰冷的、孤寂的,又像是被背叛一般的炸弹。
她缓缓转身,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悄然离去。
封印大典前夜,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忠行独坐于司天监别院的静室之中,身前矮几上摊开的并非阵图符箓,而是一卷空白的竹简。
石砚里新研的墨汁浓黑如夜,散发着淡淡的松烟气息。
他提起笔,笔尖悬于简上,却久久未曾落下。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树枝阔叶,单调而绵长,每一滴都像是敲在他此刻纷乱的心弦上。
白日里女皇在御书房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如刻:
“贺茂大人”女皇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吐出让人心冷的话语:“平笙乃宗室贵女,她的姻缘,关乎社稷安稳。
边患未平,丰臣家世子,乃良配。朕已下旨赐婚,我希望你可以为这桩婚事测个吉日,吉日最好便定在祸蛇封印大典之后。”
“平笙不仅是平氏这一辈最出色的女儿,也是我的好友,我希望她的出嫁日是最好的大吉之日。”
“她和丰臣家世子的八字,贺茂大人你一定能测出来,他们是相配的对吗?”
忠行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弯下背脊,拱手行礼应道:“陛下圣裁,臣一定好好测算。”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瞬间涌入心口的冰寒,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墨汁在笔尖凝聚,饱满欲滴,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嗒”一声轻响,落在空白的竹简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黑。
忠行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潭底。
并非所有的相遇都只关乎两人。
贺茂忠行身为这一代的大阴阳师,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第三道目光的存在。
那目光来自高处楼台,来自禁闭的殿阁轩窗之后,来自转角之后的回廊……
能够在皇宫之人行走自如,不会被人阻拦,甚至都会为她默默大开方便之门,除了女皇和平笙他想不出来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