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整段回溯的景象,东岳大帝与孟婆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难掩的震动。
“方才那道磅礴的神力气息,你是否觉得……”孟婆话音稍顿。
东岳大帝垂眸沉吟,孟婆却已接了下去:“是赐福——神明的赐福。”
她说着,已轻轻执起秦书垂落的左手,将素白衣袖缓缓推至腕间。
一道淡色的浮文静静盘绕在她腕上,纹路古奥,灵光内蕴,正与方才幻象中、秦书倒地时腕间浮现的印记别无二致。
“是‘神陨赐福’……”
东岳大帝的声音低沉,“古神在即将陨灭时,能够以自身全部神力、甚至残魂为祭,为受赐者结下此印。神力过于浩瀚,旁人难以承受,便以浮文化作护茧,在往后岁月中,一点一滴,将力量渡入其身,护其魂魄,直至神力散尽,此印方会隐去。”
他微微一顿,叹道:“只是这般禁忌之术,施为者亦将付出形神俱灭的代价,绝非寻常神明能够施展,亦非寻常神明……愿意承受。”
孟婆指尖轻抚那道浮文,感受着其中温润而坚韧的余韵,轻声问:“会是那位么?”
东岳大帝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中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意味。
“除了那位神……想来也不会是旁人了。”
秦书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孟婆与东岳大帝正站在榻前,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启动上古阵法耗费了大量精血,醒来后竟又提着剑杀上九重天与鸢涂大战一场,此刻却能恢复得如此之快,这般强悍的体质实在令人心惊。
“怕是和那位留在她体内的灵力有关。”东岳大帝低声对孟婆道。
秦书缓了一下,默默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丹药塞进口中。
药力化开,灵台逐渐清明,她这才抬眸看向二人:“如何?可有办法?”
孟婆与东岳对视一眼,终是孟婆上前,将方才所见与她腕间浮文的来历一一细说。
“你不必太过忧心,”凡人都终有一死。他愿在神陨之前将神力乃至魂魄皆献予你,是你应得的福缘。”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温和,“况且……你既已动用转生阵法,或许他的灵魂并不会消散。”
只是阵法完成之际,受到鸢涂的干扰,出现了细微偏差。
受术之人的一半灵魂滞留在了秦书体内,未能归位。
秦书听罢,静默片刻,只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东岳大帝在一旁接话:“残魂极易受天地灵气影响,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这魂魄。我等会想办法为你稳住,但你需尽快将他另一半灵魂还给他”
……
昭雪指节轻叩桌面,茶盏与木桌相触发出清脆一响,将三人的注意力全然吸引过来。
她眼眸流转,声音抑扬顿挫:
“再说到那位乔姑娘啊,不仅心善,更生得明眸皓齿。自她接手家中产业,不出三年,铺面开遍江南,连海外商船都挂着她家的旗号。当年瞧不起她的那些人,如今连她家门槛都摸不着。”
她刻意停顿,端起茶盏慢饮一口。
法妗果然按捺不住,身子前倾:“后来呢?那张生回来,乔姑娘可曾给他难堪?”
昭雪放下茶盏,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沉冤与君彦:
“如今的乔姑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弱女子。每日府门外,求亲的、谈生意的、送拜帖的,从清晨排到日暮。其中不乏世家公子、青年才俊,个个都比那张生强上数倍。”
她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讥诮:“最可笑的是,那些想与乔姑娘合作的商贾,竟纷纷往她府上送美男子。
这张生得知后,整日坐立难安,一见乔姑娘便扯着她衣袖诉苦:‘你如今富贵了,莫不是要看不上我了?’”
昭雪忽然提高声调,学着张生那副怨天尤人的模样:“‘我知自己从前有错,可你既原谅了我,便该一心一意待我才是!’”
法妗听得入神,不由嗤笑:“这乔姑娘也太过心软。若是我,定要寻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日日在他面前走动,叫他知晓什么叫悔不当初!”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君彦案前的青瓷茶盏应声而碎。
茶水在青石地砖上蜿蜒流淌,沾湿了君彦的衣摆。
他怔怔地“望”着声响来处,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无措地摸索。
沉冤刚要动作,法妗已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恰好隔在二人之间。
碎瓷在君彦脚边泛着冷光。
他俯身下去,指尖即将触到那片锋利的边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旁伸出,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带着轻柔的力道将他拉起。
“碎了就不要了。”
那声音清冷,却在这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君彦的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微凉温度。
他缓缓抬起头,无神的眼眸循着气息转向来人。
秦书将他轻轻拉起,带着他往后退了半步,远离了满地碎瓷。
她目光扫过屋内三人:“你们便是这般照顾郎君的?”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昭雪慌忙起身:“上神息怒,我们只是在给郎君说书解闷,这茶盏是他不小心碰落的……”
秦书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既知他目不能视,为何不将茶盏递到他手中?”
她话音未落,法妗已悄悄挪到门边,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昭雪闻言顿时噤声,将头垂得极低。
她心中百转千回,君彦此人看似温润,骨子里却倔强得很。
自秦书上回离去后,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最厌旁人碰他的物件。
只是这话在唇边转了几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眼下他们确实怠慢了郎君,偏又被上神撞个正着,当真是百口莫辩。
沉冤当即躬身认错:“上神恕罪,是我等疏忽,未能照料好郎君。”
秦书正要再言,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扯动。
她转头看去,只见君彦微垂着头,轻声道:“不怪他们,只是刚刚茶渍沾湿了裤脚,现在有些不适。”
语气里丝毫没有对旁人的责怪,甚至还有一丝窘迫。
秦书望着他浸湿的衣摆,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
屋内二人如蒙大赦,连忙将满地碎瓷收拾干净,连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