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大帝宫。
秦书行至宫门前,正遇见一人立于阶下。
她上前执礼,说明来意:“特来拜谒东岳帝君。”
那人微微侧身,语气平淡:“帝君已在殿内等候,请进。”
秦书步入殿中,迎面一道素屏隔绝内外,只隐约可见其后一道身影端坐。虽隔着屏风,那人身形伟岸,气度沉凝,仍扑面而来。
“坐。”屏风后传来帝君的声音。
秦书依言落座。
一道目光自屏风后淡淡扫来,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
“你受伤了。”帝君开口,声线沉稳。
“不碍事。”秦书应道。
当年在天界,秦书这个成形不过数百年的寒疆之灵就被天帝奉为上神,曾一时风头无两。
出乎众神意料,她谢绝了各方帝君的招揽,独独随了东岳大帝,直下幽冥地府。
东岳帝君常驻幽冥,极少返回天界。秦书随行而来,倒也借此淡出了九重天上的纷扰视线。
帝君的目光再度落向秦书,带着审视。
他听闻她返回寒疆时,已是奄奄一息,到她口中倒成了轻描淡写的“不碍事”。
不过,她诞生于名为“寒疆”的极东之地。天地间无人知晓寒疆始于何时、存续几载,只知远古曾有一位上古神明陨落于此。
或许正是那份陨落的神力,催生了那方天地之灵,秦书与寒疆本是一体,确实没那么容易湮灭。
“遇见了何事?”东岳大帝问道。
秦书当年随他入地府,只为寻一个人的下落。
他始终不解,寻人为何要来幽冥?记得当时秦书的回答是她觉得,她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既然已经不在了,还有何可寻?他当时未再多问,只觉得这姑娘心思难测。
故而秦书在地府并未久留,多数时辰游历人间,循踪探迹,只偶尔为他处置些幽冥事务。
直到不久前,她突然前来,向他求取一座名为“转生”的上古阵法。
兜转至今,终究还是为了她要寻的那人。
涉及生死轮回之事,有违天命,岂是寻常能够沾染的?
哦,是了,当初他这般告诫她时,她是如何回应的?
她说:“我是灵,非人,不惧因果缠身。”
结果,她取了阵法方才离开幽冥,便被天界遣去追缉那名堕神,归来时已是伤痕累累。
只怕到头来,人未寻到,她自身反倒先一步死了。
秦书默然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布阵之时,出了些许意外,导致受术者的神魂受损……帝君可知,该如何补救?”
东岳大帝目光垂落,只见她腕上蔓延着不规则的深色纹路,如外显的青黑血管,自手腕末端蜿蜒而上,越向臂内,那纹路越是枝节交错,复杂诡谲。
这……
东岳大帝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腕间那诡谲的纹路上:“那受术之人,是何人?”
秦书答得一脸正色:“我要找的人。”
“……”东岳大帝一时默然,视线收回。
那“转生”阵法乃是他从酆都大帝处得来,自己亦从未动用过。
他只隐约听闻,此阵若由施术者以强横力量催动,或可扭转受术者的因果命数,成功的把握方能多上几分。
他垂眸沉吟片刻,再抬眼时,见秦书已默默将衣袖捋下,重新遮住了那片斑驳的痕迹。
“那人眼下情形如何?”
“醒了,”秦书道,“但前尘尽忘,神魂有缺。而且……他身上出现了与我相似的纹路。我怀疑,他缺失的那部分神魂,大概正滞留在我体内。”
东岳大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难明的笑意,看向她。
“转生”不同於寻常转世,可承续过往记忆,只是此法需在身死后寻得完美契合的载体,机会渺茫,万中无一。
“你将自己的身躯让给他了?”他问道。
秦书摇头:“未曾。”
她只是分出了一半。她是寒疆之灵,本无固定形貌,依托力量方能显化形体。
“既然神魂在你体内,归还于他便是,有何难处?”
秦书眉头蹙得更紧:“我试过了,却……还不回去。”
“我猜想,或许与这纹路有关。它不似诅咒,也非法术痕迹,对我自身亦无损害,我反复试探,皆不得其解。”
东岳大帝闻言,终是从那素屏之后缓步走出,目光再次落向秦书的手腕。
此事,确实透着蹊跷。
“伸手,”他道,“再予我一观。”
秦书依言伸出手腕。
“催动灵力。”东岳大帝道。
秦书凝神运转灵力,腕上那原本沉寂的暗色纹路骤然起了变化。
如同被注入生命般,一道幽光自纹路深处浮现,沿着错综复杂的路径缓缓流淌,宛若血脉搏动。
随着她催动的灵力愈多,那光芒便愈发清晰明亮,纹路的脉络也显得越发深刻狰狞。
“这纹路是何时出现在你身上的?”东岳大帝凝视着那流动的光痕问道。
秦书略一回想。
大约自她从那个困住她的阵法中醒来时,腕上便有了极淡的痕迹。
只是当时伤势沉重,未曾留意。
后来昭雪为阵法所伤,她带着昭雪强行破阵的刹那,这纹路才骤然显现,颜色浓重如墨,比眼下所见还要骇人几分。
再后来,她返回寒疆疗伤,这纹路却又悄然隐去,不见踪影。
直到在那处偏殿,她靠在君彦肩头,才无意中瞥见他身后自肩胛蔓延开的大片诡异图案,原来,君彦身上也有。
甚至,远比她身上的更多,更密。
“你的意思是,唯有当你动用灵力,这纹路才会显现?”东岳大帝再次确认。
秦书颔首。
此类纹路,其用途大抵不过几种:或是某种图腾信仰的象征,或是某些特殊术法以奇异图案为载体直接显化,亦或是用于传递隐秘信息的符记。
可眼前这纹路却透着一股邪异,仿佛已与她的血肉灵脉融为一体,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