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妗离去后,君彦仍怔怔坐着,心绪纷乱。
秦书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服过药再歇息片刻,会好得快些。睡吧。”
君彦顺从地躺下,仰面朝她的方向望去。
他湿润的眼眸没有焦点,只能依稀描摹出一道朦胧的身影。正因看不见,那茫然仰首的模样,反而透出几分脆弱可怜。
秦书注视着他这些小动作,眼里无声地漾开一点笑意:“怎么了?”
“那你……”君彦犹豫着开口,“能否也为我取一个名字?”
他那试探般的语气,让秦书有一瞬间的恍惚。
话音落下,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应。君彦心头慌乱涌了上来,低声补救:“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君彦。”
秦书轻声唤出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君彦眼前仿佛又闪过梦境中的零碎片段掠过。像是雪,又像是模糊的光影。
什么也抓不住,可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口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下一刻,他微凉的手腕被她轻轻握住,从被中牵引出。
被子里太暖和,在里面被微微汗湿的掌心,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只感觉到秦书的动作始终轻柔。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缓缓移动,一撇一捺,勾勒出清晰的笔画。
酥麻的触感自相接处蔓延开来,如涟漪般荡进心底。
在被子里闷的太久,君彦只感觉那股闷热一路蔓延至自己的脸颊,就连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了,直到最后一笔轻轻落下。
“你的名字,记住了吗?”
她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他的名字。
君彦微微仰起头,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君彦。
他在心里默念。他喜欢这个名字。
然而那只握住他的手并未松开,只听她轻声说道:“睡吧。”
直到君彦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两人交握的双手依旧静静相连。
冰阁中有一处不知深浅几何的寒池,一靠近便能感到刺骨寒意,但同时也明显能感知到此处灵气充沛,是处极佳的修炼之地。
寒池中央,笔直地插着一把剑。
法妗望着池中那把已被修复的长剑,轻嗤一声:“他当年倒也算对你好,连白龙族少主的龙骨,都能毫不犹豫拿来给你铸这把剑。我也是看在这份情面上,才让你就在他身边。”
她语气转冷,“可惜到头来,他和外面那些男人并无不同,一样是个负心汉罢了。”
“你留着他送的东西,我倒能理解,毕竟剑已化形,算得上灵器;你千方百计寻回他,我也无话可说。可如今他什么都不记得,又有什么意义?”
身后脚步声渐近。秦书走到法妗身旁,同样望向池中剑影。
“昭雪受损太重,还需借你妖丹一用。”秦书说道。
法妗见秦书不接她的话,仍自顾自说下去:“他不记得,就等于将你们之间所有情分一并抛弃。现在的他已不是从前那人,什么都没有了。我劝你早些放下为好。”
她声音渐沉,“不管是二百年、五百年,还是上千年,你们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上神,该看清了。”
秦书眉头微动,转头看向法妗,语气认真:“就算是五百年、上千年,我也要找他回来。”
法妗迎上她的目光,望着秦书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咽下。
她再次转向池中“昭雪”,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不就是妖丹么,上神需要,我自然愿意。”
她顿了顿,“不过不必说‘借’,我帮你便是。上神去外间等候就好。”
秦书凝视法妗片刻,开口道:“我觉得君彦很好。即便你不喜欢他,也望你不要如此排斥他。”
她稍作停顿,又轻声说:“多谢你。”
法妗扯了扯嘴角:“我若真排斥他,就不会答应你来救昭雪了,和他有关的东西都应该让你离得远远的才好!”
“多谢。”秦书仍是那句话。
法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那个男人操心,对他送的这把剑也操心,就是不操心操心你自己那副身子!满身是伤地回来,才将养几天就强撑着醒来,你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她轻嗤一声,“若真无所不能,又怎会伤成这副模样?”
秦书倒不觉得有何不妥:“身子既恢复了些,能活动了,便该起来。无论是醒是睡,同样都是养伤,并无区别。”
“你还有你不要生气了。”
法妗听完更生气了。
彻底不再理她,转身急匆匆朝寒池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辱骂着什么。
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有什么好惦记、好维护的……
气死她了!
既然法妗是低声说着,秦书便也装作未曾听见,安静地朝门外走去。
而法妗口中那个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无梦纠缠,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连身子都轻盈了不少。
君彦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是那片熟悉的黑暗,但他听见桌边传来细微的动静,有人正在摆弄茶具,杯盏轻碰,发出玲珑的脆响。
“郎君醒了。”是上次那个少年的声音。
君彦撑着手臂,试着从榻上坐起身。沉冤见状立即上前搀扶,让他能微微倚着床头坐稳。
“郎君可还有哪里不适?”
君彦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这已是他们第二回见面,他却至今不知面前这人叫什么名字。
对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道:“我叫沉冤,两百年前起便跟随上神。上神若不在,郎君有任何事,尽管唤我便是。”
君彦醒来的这一整日,秦书都没有回来。沉冤便一直陪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即便君彦只是低头不语,沉冤也只是静静陪坐着,一同陷在漫长的沉默里。
每隔一段时间,沉冤便会轻声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
待君彦再三表示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后,沉冤才坐回原处。
寂静里,君彦想起沉冤方才的话,两百年前就开始跟在秦书身边了。
两百年,听起来就是个很漫长的年岁。
“你们都叫秦书……上神,她是神明吗?那这里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