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上神归来,沉冤却迟迟未等到昭雪的身影。
他心中微动,终究是按捺不住,转身朝主殿走去。
主殿大门虚掩,透出一线暖光。
沉冤悄步走近,自门缝向内望去。
秦书上神正坐在榻边,榻上静静躺着一名男子,面容被遮挡,看不真切。
从这个角度,他只瞧见两人挨得极近,男子似是睡熟了,闭目无声。
秦书抬手,指尖轻托起那人的下颌,将他的脸微微仰起。
她现在身体也还没有恢复,只希望这点灵力能对她有用。
她俯身向前,额心轻轻贴上他的额,闭目凝神。
半晌,她才缓缓抬首,目光掠过他浓密的睫羽,神色难辨。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寒疆第一次有外人进来。
还是个男人,一个被上神放置在主殿里榻上的男人……
门外,沉冤不由得怔住,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直到秦书起身,他才恍然回神,正要后退,却听见一声轻唤:
“沉冤。”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正对上秦书自门内投来的目光。
沉冤默然推门而入,低声道:“上神。”
“嗯。”秦书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少年模样的沉沉走上前,面容尚存稚气,神色却格外沉静,唇角平直,俨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他静立不语,秦书也未多言,只俯身将榻上男子肩头的锦被拢了拢,起身看向他。
沉冤仍低垂着眼,未曾抬头。
“昭雪此番伤得不轻,我已经将她安置好,只不过一时化不了形。”秦书声音平静,有些有力无气,“接下来这段日子,还需你多费心。”
秦书时常远行,有时携昭雪与沉冤同去,有时只带昭雪一人。
昭雪性喜嬉游,故而沉冤多半留在寒疆,静候她们归来。
一听见昭雪伤重,沉冤猛地抬起头。
“昭雪,昭雪她……”
上神素来最疼昭雪,连她都伤至如此……
他心下一沉,视线急急落回秦书身上,这才注意到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周身灵力几近枯竭,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沉冤因为语速过快有些磕巴,“此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声音里带了几分紧涩,“上神您……可还好?”
秦书望着他,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暂无大碍,只是需得沉睡一段时日休养。”
她侧过身,目光落向榻上沉睡的男子,轻声道:“他也劳你多看顾。若他醒了,即刻来唤我。”
沉冤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恍然。
看来上神伤的也很重,甚至需要沉睡恢复身体,难怪寒疆境内连日大雪不止……
“是。”他敛去面上忧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沉冤相比昭雪是更为沉稳的那个,上神说昭雪既已经被安置好了,他便先不去打扰她便是了。
待秦书离去,沉冤整理了一下情绪,方举步走向床榻。
直至走近,他才真正看清那男子的面容。
对这个男人的好奇被对昭雪的担心冲淡许多,他神色淡淡的朝男人看去。
与方才气息微弱的上神不同,此人呼吸平稳,脸上已恢复些许血色,额间沁出的细汗也似被悉心擦拭过,只余鬓角些许湿润的发丝。
可当目光彻底触及那张脸时,沉冤瞳孔骤缩,几乎是踉跄着抢前两步,直抵榻边。
他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那张此刻绝不应出现在此处的容颜,一时竟怔在原地。
一连数日的风雪声终于远去,君彦被包裹在温暖里,这一觉睡得沉甸甸的。
无数光影碎片在脑中翻涌,无数模糊的面孔与名字如潮水般涨落。
他努力地想看清、想听真,那些景象却总在即将触及的瞬间溃散,只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
虽是沉睡,精神却如同在迷雾中跋涉,愈发倦怠。
四周万籁俱寂,所有喧嚣褪尽。君彦缓缓睁开眼,视野里仍是一片黑暗。
醒来与睡去,似乎并无分别。
“您醒了?”
不远处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他神思恍惚,这声音如同梦中残响,飘渺得不甚真实。
“您还好吗?”
又一声询问,清晰地切入这片寂静,也打破了他混沌的思绪。
君彦缓缓眨了眨眼,感知逐渐从虚浮中沉淀下来。原来,自己是真的醒了。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很陌生。
他下意识伸出手,摸索着身下熟悉的锦缎床褥,触感的真实让他确认自己仍在原处,秦书不在这里。
沉冤悄步移至榻边,凝望着男人脸上未散的迷茫与空洞,静默了一瞬。
他终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些许迟疑,在男人眼前轻柔地挥动了两下。
“您……看不见?”
“嗯。”男子的声音因久未使用而干涩低哑。
“我扶您起来,喝些水。”沉冤转身倒出一杯温水,回到床边。
虽不知对方身份,但从恭敬的语气判断,应是秦书身边的人。
“有劳。”君彦依言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却因久卧无力,手臂一软,险些跌回枕上。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他身后绕过,稳稳扶住了他的肩背。
“我帮您。”
温水徐徐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滋润的清凉。
君彦轻轻吁了口气,混沌的神智清明了几分。
他侧过头低声问道:“……秦书呢?”
沉冤正接过水杯,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语气里透出几分掩不住的欣喜:“您……还记得上神?”
上神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听到他亲口问上神,沉冤有些激动。
君彦空洞的双眼缓缓转向声音的来处,苍白的脸上带着茫然:“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何会不记得她?”
沉冤凝视着那双失焦的眼睛,激动之心脸颊淡了下去,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默默将水杯放回一旁的案几,又伸手替君彦将滑下的锦被仔细掖好,借此移开视线,岔开话头:“虽然郎君您觉得只是睡了一觉,但是已经过去几日了。您既已经醒了,我去请上神过来。”
“为什么?”
“上神吩咐的,如果你醒了就去叫她。您之前醒来过一次,只不过可能时间太短,您不记得了。”
当时秦书也还在沉睡,但是听到君彦醒了便赶过来了,但是应该是他现在身体还太过虚弱,等秦书过来他已经又昏睡过去了。
君彦唇微动,那句“不必麻烦”尚未成形,轻捷的脚步声已迅速远去,随即,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