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喧嚣与混乱不知何时已然止歇,一片死寂中,灰白色的雾气开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涨潮的海水,逐渐吞噬着视野里的一切。
秦书抬起头,目光穿透愈发浓稠的灰白,看见了静立在对面的那个熟悉身影。
是路霖。
“路霖!”秦书眼中瞬间亮起光彩,高兴地唤出声。
她向前一步,专注地凝视着他那双在雾气中依旧清晰的眼眸,再次轻声确认般喊道:“路霖。”
路霖看着她带着明媚笑容的脸,那原本冷硬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住,一点点软化、垮塌下来。
秦书依旧看着他,他却像是无法承受这目光的重量,缓缓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雾里:“……我送你出去。”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带着沁入骨髓的湿冷,几乎要将两人的身影完全淹没。
秦书听着他的话,忽然轻笑了一声。
“昨晚才拜了堂,结了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怅惘的意味,“这新婚的早晨刚醒,就被卷到这种地方。结果你见我第一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送我出去。”
路霖像是被这话刺痛,羞愧地低下头,更不敢看她了。
他难过得厉害,一想到要送走书书,要和她分开,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拧着,疼得发慌。
一点也不想分开,一点也不想。
可是要怎么办。
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他忍不住难过的抬起手,捂住了脸,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液体。
秦书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回应。因着这弥漫的大雾,他低垂的身影和神情都越发模糊不清。
浓雾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
周围许久没有动静,就在路霖以为秦书已经不耐烦走掉的时候,还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不停掉落的眼泪,手腕上蓦地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
他低头看去,只见书书送给他的手环竟化作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这些光点迅速拉长、延伸,凝聚成一道如有生命般的红色丝线,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灵动,丝丝缕缕地向前飘去。
那道红线径直穿透浓得化不开的雾障,精准地、轻柔地缠绕上了秦书垂在身侧的指尖。
秦书低头,看着绕上自己指尖的红色光丝,缓缓笑了起来。
笨蛋。
路霖正偷偷从指缝里往前看,下一瞬,他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红线延伸所向之处,那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散,温柔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秦书就站在路径的那一头,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正眉眼弯弯地对他笑着。
她看着依旧有些发愣的路霖,声音清晰地穿透雾气,落入他耳中:
“路霖,我不会放弃你的。”
她顿了顿,朝他伸出手,指尖的红线也随之轻轻摇曳,发出柔和的光。
“跟我走,怎么样?”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询问,一如往常,“我养鬼,还是很有一套的。”
浓雾弥漫的另一边。
特殊部队的四人正在夺命狂奔。
宋柯一边跑一边大口喘着气,胸口火辣辣地疼:“这些鬼东西……没完没了地追就算了,这雾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昨晚他们听闻村民要去学校闹事,急忙赶往学校,却眼前一黑,再恢复意识时,已置身于一场骇人的闹剧之中。
他们如同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乌泱泱的人群闯进学校,不由分说地放起大火,被迫感受着火焰灼人的热度。
若不是王耕捷及时拿出法器,几人恐怕会被大火一同烧死。
这几乎可以确定是当年那场校园大火的情景重现。任素活了下来,路霖等四人却未能逃生,其余信息与他们先前查到的推测基本吻合。
然而,场景重现刚刚结束,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喘息,三道比秦书手下鬼物凶戾数倍的鬼影便骤然扑来,带着滔天的怨气,逼得他们只能在这浓雾中狼狈奔逃。
“总队……总队有回信了吗?”赵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与初入绿溪村时遭遇的一模一样,意味着极度危险,你永远不知道鬼怪会从哪个方向扑来。
“先自保!就算总队一时赶不到,我们也得想办法自己破开这个领域!”王耕捷断后。
他话音未落,跑在最前面的赵铭猛地发出一声惊叫。
一个恐怖的鬼影毫无征兆地拦在面前!
赵琛眼疾手快,一把将哥哥拽向旁边。
偷袭的鬼影瞬间将四人小队冲散。
王耕捷只觉一股阴冷劲风扑面,迅速侧身闪避。
还未站稳,浓雾中又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带着破空声砸来!
他险险避开,终于看清了袭击者,是那个在学校与他交过手的鬼影。
任放歌居高临下的看着王耕捷,对着他冷笑一声,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为什么不听话呢?”
不等回答,他扛着锄头再次猛冲过来,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王耕捷心念电转,想起他们进入领域后被赋予的“学生”身份,而任放歌是“老师”。
不听话的学生,自然要受罚。
这就是领域的规则吗?
在学校已交手数次,王耕捷自忖有办法对付任放歌,但他更担心被冲散的队友。
当务之急,是破开领域!
任放歌的攻势越来越快,锄头带着难闻的血腥气呼啸而来:“既然这么不听话……那就去死好了!”
王耕捷看准一个空档,借力腾空翻到任放歌身后,迅速将赵铭之前分的符纸拍出。
却毫无反应!
“没用的东西。”任放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攻势再起。
“我知道你们是想复仇!我可以帮你们!”王耕捷一边格挡躲闪,一边急声道。
绿溪村有人失踪,恐怕就是被拉进了这个领域。当年作恶者逍遥法外,才酿成这冲天的怨气。
面对四个强大的怨鬼,硬拼绝非上策。
“帮?”任放歌嗤笑,“你怎么帮?”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真相我们已经清楚,那些作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请相信我们!”王耕捷语气恳切。
“一个都跑不了?呵呵……”任放歌的声音里充满讥讽和悲凉,“可他们却活得好好的!”
“啊!——女鬼呀!”
就在这紧绷的沉默间隙,远处突然传来赵铭一声凄厉的尖叫。
“……!”
王耕捷趁任放歌微微分神的刹那,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锄头!
“只要你们愿意停手,跟我们离开,我们可以送你们入地府轮回!我们特殊部队就是专门处理这种事件的!”
“轮回?”被踹掉锄头的任放歌周身鬼气猛然暴涨,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凭什么跟你们走!你们能把那群畜生怎么样?我要他们死!说得好听,你们根本就是来帮那些村民的!你们偏袒的还是他们!”
宋柯在浓雾中奋力奔跑,早已分不清方向,肺里像是烧着了一般火辣辣地疼。
她只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被这浓雾中的鬼物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一边跑,一边试图通过那根细绳联系秦书,“路霖那么在意秦小姐,她肯定没事的,她手里还有乾坤伞……”
这个念头刚闪过,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她惊呼着奋力向前跃起试图稳住身形,却万万没想到,半空中竟凭空飞来一把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菜刀!
躲闪已来不及,菜刀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瞬间割破了衣袖,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呃!”宋柯痛呼一声,捂住流血的手臂,随即听到浓雾里传来一个诡异又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啧,还是那家伙的菜刀好用啊。”
贺州月的身影缓缓从雾中显现,手里正把玩着那把滴着血的菜刀,脸上挂着骇人的笑容。
鬼追上来了!
宋柯心头一紧,顾不上疼痛,转身就想继续逃。
可浓雾仿佛有生命般,瞬间凝聚成一只灰白色的鬼手,直抓她的后背!
感受到那刺骨的阴寒逼近,宋柯凭借本能向侧方闪避。
身体腾空的瞬间,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落地时的冲击或是被鬼手撕裂的痛楚。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冷。
是被鬼抓住了吗?
她颤抖着睁开眼,眼前并非狰狞的鬼爪,而是浓郁如墨的纯正鬼气,没有杀戮的腥臭,只有一种沉重的阴寒。
这气息……似乎有点熟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破空之声再起!
那把嗜血的菜刀再次朝她飞来。宋柯惊骇地抬头,她虽有通灵之能,但战斗力远不如王耕捷和赵琛,这一击,她避不开了。
“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菜刀即将触及她的刹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将菜刀弹飞,以更快的速度原路甩了回去!
紧接着,两抹凝实的鬼影悄然浮现,稳稳挡在了宋柯身前。
那两抹鬼影没有丝毫停顿,如离弦之箭般直扑贺州月!
贺州月脸色骤然阴沉,挥刀格挡:“哪里来的杂碎!”
三股鬼气瞬间碰撞、缠斗在一起,阴风呼啸,雾气翻涌。
宋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道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鬼影。
是秦小姐!
是秦小姐养的那两只鬼!
尽管特殊部队以往执行的任务也无不凶险,但从未有一次,让所有成员如现在这般清晰地品尝到绝望的滋味。
他们在这鬼怪的主场中拼命扭打、厮杀,每一次交锋都在透支着本就不多的体力。
敌人无穷无尽,而疲惫却只牢牢缠缚在活人身上。
沉重的阴霾,不仅笼罩着这片空间,更沉沉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异变陡生——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从这囚笼般领域的外部猛地插了进来!
头顶那厚重如茧、密不透风的浓雾天幕,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紧接着,一束、两束……无数束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天神投下的金色长矛,骤然从裂缝中刺入!
强势地贯穿了浓雾,所到之处,那弥漫的灰白如同遇到克星般急速消融、退散。
空气中那粘稠的潮湿与深入骨髓的阴冷,也在这一刻被光芒迅速驱散,久违的暖意洒落在焦土之上。
正躲在一截焦黑树桩后的赵铭,恰好在此刻看清了与弟弟赵琛缠斗那女鬼的真实面容。
扭曲破碎的五官,以及其中满溢的怨毒,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怎么这么恐怖……”他心底刚升起这念头,却被更强烈的感觉打断。
“不对……”他下意识抬起头,眯起了被强光刺痛的眼睛,“怎么突然……这么亮?!”
几乎是同时,那名为徐雅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
赵琛抓住她瞬间迟滞的破绽,一道符咒如离弦之箭拍在她身上!
“嗤——!”
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冷水,符咒触及之处冒出大量黑烟。
徐雅惨叫着被击退数米,鬼体都黯淡了几分。
“怎么回事?”赵铭又惊又喜,高声问道。
赵琛指尖已夹住另一张符纸,紧盯着暂时不敢上前的女鬼,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不知道!但她好像……突然能被符咒伤到了!”
趁着徐雅因灼伤而忌惮不前,兄弟俩迅速靠拢,也终于有余裕看清周围的环境。
随着浓雾快速消散,他们身处一片被烈火焚烧过的林地之中。四周尽是焦黑倒塌的树木与灰烬,满目疮痍。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同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想。
是不是……
“总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