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书与萧策在落天城的街巷中一前一后地走着。
本是秦书归家,可萧策却手持长剑,走在前方开道。
他步履急促,剑鞘随着大步迈动而左右轻晃,发出细微声响。
少年身姿如松,墨发高束,夜风拂过时,垂落的发尾在腰间轻荡,勾勒出挺拔的肩线与劲瘦腰身,衣袂翻飞间自有一派清峻风骨。
秦书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无声地扬起一抹浅笑。
没一会儿,她便被落下了一段距离。
待萧策察觉,回头见秦书气喘吁吁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缓下了脚步。
四周的喧嚣渐渐隐去,街灯昏黄的光晕也愈发稀疏。
循着秦书指引的方向,二人渐行渐偏,眼前尽是蜿蜒曲折的窄巷。
斑驳的墙垣在月色下投下参差阴影,青砖缝隙间渗出潮湿的霉味。
当最后一盏灯火被抛在身后,浓稠的黑暗便如潮水般漫涌而来,将二人完全吞没。
萧策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秦书,问道:“你家究竟在何处?”
再往前走,便是落天城的边缘,那是荒无人烟之地,怎么会有人居住?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偶有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夜空,更添几分悚然。
方才从妖物爪下脱险的秦书,此刻与这陌生公子独处荒郊。
此情此景,倒似那志怪小说中,妖魅幻化人形,引诱书生至僻静处欲取其元阳的诡谲桥段。
面对他的询问,秦书轻移脚步,衣袂翩然越过萧策,径自向前行去。
有几分药材的香气夹杂在风中,在她经过萧策时,钻入他的鼻腔。
“这就到了。仙君莫非是担心——”
话音微顿,她眼尾轻扬,眸中漾着狡黠的光,“怕我这弱女子,会在这荒僻处对仙君图谋不轨?”
夜风拂过,她鬓边碎发轻舞,衬得笑靥愈发灵动。
萧策神色未改,薄唇抿成一线。
他目光沉沉掠过秦书纤细的背影,未置一词,默然跟上。
清冷月华倾泻而下,将二人身影拉得修长,在青石板上蜿蜒交错。
行不过百步,一座颓败古庙突兀地矗立在荒野中。
残垣断壁在月色下泛着青灰,宛如一具被抽干精血的尸骸。
半边庙墙早已坍塌,碎瓦砾间杂草丛生。
空洞的窗棂像被剜去的眼窝,夜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秦书提着裙裾站在庙前,忽地僵在原地。
——哪个不靠谱的给她传的消息?这个破庙哪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风声骤急,自四面八方灌入,卷着腐朽的木屑在脚边打转。
“到了。”
她转身望向萧策,羽睫低垂,“多谢仙君相送。”
萧策扫视摇摇欲坠的梁柱,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既已履约,他便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转身。
浅色衣袂划开一道弧度,刚走出没两步。
“轰——”
惊天动地的坍塌声炸响在身后。
萧策回首,只见烟尘滚滚如浪,整座庙宇已化作废墟。
浮灰弥漫间,秦书呆立原地,罗裙上沾满尘屑。
这真不是她干的。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朱唇微启又合,最终只挤出细若蚊呐的一句:“仙君……我好像,无处可去了。”
“……”
萧策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着秦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那倒塌的破庙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夜漏三更,落天城的灯火却未减半分。
墨色天幕上星子流转,宛如神女随手抛洒的明珠。
雕花窗外,修士们踏剑掠过的破空声与酒肆飘来的丝竹纠缠在一起,惊起檐角悬铃叮当作响。
秦书将脸埋进织金软衾里,青丝铺了满枕,她满足地轻叹一声,任疲惫随着熏香丝丝缕缕化开。
萧策到底没将她扔在荒郊,此刻他们正宿在城南的客栈里。
秦书指尖划过锦被上繁复的缠枝纹,忽然抿唇笑了。
——那破庙坍塌得真是时候,梁柱断裂的声响此刻想来倒像贺喜的爆竹。
萧策垂眸望着茶汤里沉浮的银毫。
隔壁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继而归于寂静。
他搁下茶具走向屏风后的软榻,盘膝而坐时衣摆铺开如月莲。
天刚亮,酒肆中觥筹交错的喧哗,长街上零落的马蹄声,远处小贩拖着尾音的吆喝,都揉碎在湿润的风中。
秦书缓步踏入酒楼大堂时,萧策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端坐在靠窗的方桌前,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瓷碗沿镀上一层浅金。
萧策早已辟谷,这些早饭自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秦书连忙上前,裙裾轻摆间已在他身旁落座。
“多谢仙君。”
两人的衣袂在木凳上不经意相触,萧策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转向窗外熙攘的街市。
秦书执起竹筷,夹起一个小笼包。薄皮破开的瞬间,鲜香汤汁在唇齿间漫开。
她侧首望向身旁人,眼中漾着晨光:“仙君接下来要去何处?”
昨夜偶然听闻他与师兄的谈话,知他暂不归山门。
萧策不搭话,秦书也不恼,自顾自说道:“我原只是路过落天城。谁知近日城中忽然人满为患,连间像样的客栈都寻不着,只得在城郊破庙将就。”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不想竟遇上妖物,那庙宇又突然坍塌……”
话音渐低,她悄悄去瞧萧策的神色。
“若与仙君顺路,不知可否……”
她抬眸试探。
“不顺路。”萧策截断话头。
碗中白粥映出她黯淡的眉眼:“也是,仙君御剑瞬息千里,带着我反倒累赘。”
窗外的叫卖声忽然清晰起来。
萧策拇指摩挲着剑鞘上缠绕的鲛绡,半晌才道:“想起来,三日后青冥秘境会在御水城外开启。”
“可以一起。”
汤匙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秦书抬头时眼底盛着碎金般的晨光:“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仙君不——”
“萧策。”他打断道。
秦书怔了怔,随即莞尔:“那便多谢萧策仙君不嫌弃,我叫秦书。”
晨风穿堂而过,将她的发丝与他的剑穗吹得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