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德听到陈平“对等”二字,浑浊的老眼之中,反而闪过了一丝光芒。
不怕你提条件,就怕你无欲无求,他知道,此事已成了七分。
“老夫只有一个请求。”他看着陈平,目光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在老夫坐化之后,李、王两家必然会对我韩家动手,届时,只求道友能以宗门驻守使的身份出面,庇护我韩家两名后辈,为我韩家……保留一丝真正的香火血脉。”
陈平的指尖在兽皮卷上轻轻敲击着,没有说话,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对方见状深吸一口气,将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所谓的‘庇护’,并非让道友与人争斗。而是……希望道友能作为引荐人,将我那两名后辈,推荐入梧桐宗,成为外门弟子。”
韩立德坦言,他知道梧桐宗规矩森严,寻常不收半路弟子,尤其是这种有家族背景的。
但这并非没有先例。
只要有筑基期的宗门前辈作为保人,且弟子自身资质过关,宗门也会酌情考虑。
毕竟,宗门也需要新鲜血液。
为了打消陈平的疑虑,韩立德郑重承诺:“道友放心,老夫那两名后辈,虽不敢与宗门内的天骄相比,但资质也绝非庸才。”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一个是三灵根。”
陈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三灵根,宗门里一抓一大把,他自己就是,若只是为了一个三灵根,根本不值得他冒任何风险。
韩立德死死盯着陈平,见他无动于衷。
“另一个……是火木双灵根,绝不会让道友难做!”
“双灵根”三字入耳,陈平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直接停顿。
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韩立德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即便是对于梧桐宗这等大宗门而言,双灵根弟子,也绝对算得上是优良苗子。
只要中途不陨落,按部就班的修炼,筑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韩立德仿佛没有看到陈平的变化,当他说到此处时,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悔恨与痛苦:“若非老夫当年心存幻想,以为尚能重振家业,早就该将他送入宗门!何至于让他困在这方泥潭之中……”
“如今,只求有一安身立命之所,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他承诺,只要两人成为梧桐宗弟子,完整的行功法门便会有人立即奉上。
陈平的心思,在这一刻飞速运转。
推荐一个三灵根弟子,宗门或许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收下,但他陈平,也欠下了一份人情,日后说不定会被人拿捏。
可推荐一个双灵根弟子,那便完全不同。
这非但不是胡闹,反而是为宗门举荐贤才,是一份功劳!
宗门高层只会赞许,绝不会为难。
这份交易的风险,在“双灵根”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便被降到了最低。
而他能得到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
“好。”陈平点了点头,缓缓将茶杯放回石桌,同意了这笔交易,但他随即竖起一根手指,目光清冷地定下了自己的底线:“我只负责‘引渡’,以宗门驻守使的身份,提供庇护,确保他们二人能安然离开落月坊市,顺利进入宗门。但在此期间,若李、王两家不顾一切强行动手,陈某……不会为了韩家,与筑基中期修士拼命。”
“我的承诺,仅限于此。”
这番话,冷酷而直接,将他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然而,听到陈平应允,韩立德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却瞬间绽放出一股狂喜的光彩。
“道友之恩,韩家没齿难忘!”
他声音颤抖,陈平的条件,在他听来,已是天大的恩情。
他很清楚,只要陈平肯出面,借着梧桐宗这面大旗,李长风和王素影再如何胆大,也绝不敢公然对一个即将拜入宗门的双灵根弟子下杀手。
这就够了。
为了表示诚意,也作为定金,韩立德直起身,颤抖着双手,将那卷古老的兽皮《破障归元术》残卷,郑重地推到了陈平的面前。
“道友,请收下。”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几枚之前被陈平拒绝的二阶丹方玉简。
他将玉简一并推给陈平,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恳求。
“老夫知晓道友志不在此,但这些丹方,或许……或许能换些灵石。”
“只求道友看在此物份上,日后在宗门之内,对我那两个苦命的后辈,能……能多照拂一二。他们初入宗门,人生地不熟,若有道友偶尔看顾,老夫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陈平看着眼前这位寿元将近、为家族存续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的老人。
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先是将那卷兽皮卷拿起,随后,又将那几枚玉简,一并扫入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没有承诺,也没有安慰。
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交易,达成。
韩立德再无逗留的理由,他最后看了陈平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托付,也有一丝解脱。
他再次郑重地一拱手,随后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入夜色之中。
陈平目送他离去。
那原本被岁月压得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有了一种卸下万斤重担后的诡异挺直。
但那份走向生命尽头的浓郁暮气,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刺眼。
……
与此同时。
韩家府邸,主厅之内。
灯火黯淡,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数名韩家的核心族人枯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人人面带忧色,一言不发。
韩昌平在大厅中央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望向门外,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紧张与不安。
家主此去,是韩家最后的希望,成了,韩家尚有一线生机。
若是不成……
“吱呀——”
一声轻响,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了门口。
韩立德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背对着门外的月光,整个人仿佛一尊笼罩在阴影中的雕塑,只是那身形,比离去时,似乎又佝偻了几分。
当他一步踏入厅堂,走进灯火的映照范围,韩昌平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老家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已褪尽,皮肤干瘪地贴在骨头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油尽灯枯的衰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