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
“谁呀?”
“吱呀——”
厚实的木门被从内拉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形佝偻、头发已经有些斑驳的老汉从门后探出身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满脸的皱纹如同被刀子刻过一般,深深的印在黝黑的皮肤上,眼神有些浑浊,正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陌生人。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陈平的呼吸停滞了。
明明才五十出头,可看起来,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父子二人,隔着一道门槛,四目相对。
陈贵看着门口这个衣着干净整洁,气质与这乡土之地格格不入的青年,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审视。
他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的五官,依稀有几分熟悉,但那份从容淡定,却又是如此的遥远和陌生,他搜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是谁。
一个农家汉子,哪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就在陈贵准备开口询问时,屋里又传来一个道女声。
“老头子,是谁啊?磨磨蹭蹭的。”
话音未落,一个头发也有些发白,身形清瘦的妇人,端着一个粗瓷碗,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背也有些驼了,脚步也不复从前的利索。
正是陈平的母亲,刘慧。
刘慧走到院中,抬头看向门口,也是一愣。
她疑惑的看着这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又仔细的看了看陈平的脸,试图在记忆中搜寻。
忽然,她的身体猛的一震,如同被雷击中!
那眉眼,那轮廓……
“哐当!”
手中那只端了半辈子的粗瓷碗,骤然滑落,掉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怔住的陈贵,也击穿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妇人却对地上的碎片不管不顾,她死死地盯着陈平,嘴唇哆嗦着,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浑浊的眼眶里,迅速被水汽所填满。
“虎……虎子?”
终于,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一柄无形的重锤,瞬间击溃了陈平所有的伪装。
他再也忍不住了。
眼眶瞬间湿润,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父亲那被岁月压弯的脊梁,看着母亲那被风霜侵蚀的容颜,十九年的愧疚、思念、担忧,在这一刻如同山洪般彻底爆发。
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这一跪,沉重无比。
仙凡之别,修士的尊严,宗门的规矩……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他只是一个离家十九年,归来尽孝的儿子。
“爹!娘!孩儿……”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孩儿……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俯下身,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泣不成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和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彻底让两位老人呆立当场。
“平儿!真的是我的平儿!”
还是刘慧最先反应过来,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也顾不上脚下的碎瓷片,踉跄着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陈平的头,苍老的手掌胡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与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我的儿啊……娘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老妇人的哭声,悲痛而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闻者伤心。
一旁的陈贵,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不住地颤抖,想去扶儿子,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只是一个劲的抹着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就在这自家门口,哭成了一团。
周围的动静,也引来了几个路过的邻居。他们好奇地探头探脑,当看清院门口的情景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不是陈老大家吗?这是咋了?”
“跪着的那个年轻人是谁?穿得楞好,怎么给陈老汉两口子跪下了?”
“好像……好像是他们家那个十几年前被仙人带走的大儿子!”
“什么?虎子回来了?!”
议论声渐起,但陈平一家,却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巨大情绪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哭了许久,直到三人的情绪都稍稍平复了一些,刘慧才手忙脚乱地将陈平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松开陈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瘦了,也高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进屋,地上凉!”刘慧一边心疼的用袖子擦拭着陈平脸上的泪痕,一边拉着他的手,将他往院子里带。
陈贵也反应过来赶紧把大门关上,将外面那些探寻的目光隔绝,连忙招呼道:“对对对,进屋说,进屋说!老婆子,快给平儿弄点热乎的吃食!”
“哎,好,我这就去!”刘慧抹干眼泪,松开紧握住陈平的手,脸上洋溢着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喜悦,转身就要往厨房跑。
“娘,我不饿。”陈平拉住她。
他储物袋里有的是辟谷丹,早已不食人间烟火。
但看着母亲那期待的眼神,他话锋一转,“……您随便做点就行。”
“那怎么行!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肯定没吃好!”刘慧心疼的说道,不由分说便钻进了厨房。
陈贵则拉着陈平的手,走进了堂屋。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平儿,快坐。”陈贵招呼着陈平坐下,自己却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似乎面对这个已经成为“仙师”的儿子,有些不知所措。
“爹,您也坐。”陈平将父亲按在主位上,自己则坐在了下首。
陈贵看着儿子,似乎有千言万语要问,但最终只是问道:“这些年,在……在仙山过得可好?有没有受苦?”
“挺好的,师门长辈对我颇为看重,多有照顾。”陈平笑了笑,报喜不报忧。
那些厮杀与危机,他不准备告诉父母,徒增他们的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