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搜索了两间空无一物的破屋,除了灰尘和瓦砾一无所获。当陈楚推开第三间相对完好的屋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光一凝。
一个身形佝偻、皮肤深红、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她手里拿着一个略显陈旧、但依稀能看出精致轮廓的洋娃娃,正用一把缺了齿的梳子,一下下,极其专注且温柔地,给娃娃梳着头发。
她的姿态,仿佛在照顾一个真正的孩子。
陈楚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口:
“你好,能不能把这个娃娃给我?”
老妇人梳头的动作猛地一顿。她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执着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楚,干瘪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而坚定:
“不行!这是我的女孩。”
陈楚试图解释:“这只是一个娃娃。是我的一个幽灵朋友需要它。”
“幽灵?”老妇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我们深渊怎么可能有幽灵?所有死去的灵魂,都会被撒旦大人收走,这是规则!不可能有灵魂滞留!”
陈楚眉头紧皱,老妇人的话不似作伪,而且符合他对恶魔阵营底层逻辑的认知。那么,井里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什么?
他沉声道:“我确实在一口水井里,碰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幽灵。她求我帮她找回这个娃娃。如果你不信,可以跟我去一趟,亲眼看看。”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疑,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埋的、被触动了的什么。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抱着娃娃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老妇人抱着洋娃娃,沉默了良久,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陈楚和怀里的娃娃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着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最终,她脸上深深的皱纹挤在一起,仿佛下定了决心,用一种带着豁出去的沙哑声音说道:
“好……你带我去。”
说完,她不再看陈楚,而是抱着娃娃,颤巍巍地走向屋后。
陈楚本以为她会步行跟随,却听到屋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带着威胁性的呜咽声和铁链拖动的声响。紧接着,老妇人牵着一头生物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三头地狱犬!它体型堪比壮硕的牛犊,长着三个狰狞的狗头,六只眼睛里燃烧着幽绿的火焰,暗红色的皮肤粗糙如砾石,涎水从布满利齿的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小小的坑洞。这绝非普通村民能够驯养的家畜!
老妇人动作熟练地拍了拍中间那个狗头,地狱犬不情愿地伏低身体。她利落地翻身骑了上去,紧紧抱着怀里的洋娃娃,看向陈楚:
“走吧。”
一个骑着地狱犬的深渊老妇……陈楚心中对她的身份和目的疑窦更深。这趟回去的路,恐怕不会像来时那么平静了。
“跟我来。”陈楚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骑上巨狼,在前面引路。
于是,在这片暗红色的天幕下,构成了一幅奇异的景象:一个来自异界的人类骑着幽灵巨狼在前,一个身份不明的深渊老妇骑着三头地狱犬在后,两人朝着那口藏着幽灵小女孩的水井,沉默地疾行。
当陈楚和老妇人骑着坐骑接近那口孤零零的水井时,那半透明的幽灵小女孩立刻从井中飘飞而出,她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老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洋娃娃。
“那是我的洋娃娃!”小女孩空灵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渴望。
老妇人却将娃娃抱得更紧,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不!这是我女孩的!”
“你骗人!”小女孩有些激动起来,身体周围的灵光微微波动,“这就是我的!”
就在这时,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不再盯着娃娃,而是第一次真正仔细地、深深地看向小女孩那透明的脸庞。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颤抖:
“艾希?……是你吗?我的艾希?!”
幽灵小女孩——艾希,愣住了,小脸上写满了吃惊:“你……你认识我?很久……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我是妈妈啊!孩子!”老妇人几乎是滚下地狱犬的背,踉跄着向前几步,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却只能徒劳地穿过那冰冷的灵体。
接下来,便是那看似老套,却永远能触动心弦的母女相认。无尽的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阴阳两隔的悲痛,交织在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诉和艾希空灵而温柔的安慰之中。
陈楚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跨越了生死的重逢。他看着,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诉说完毕的艾希身上,突然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白色光芒,这光芒与深渊暗红色的基调格格不入,充满了圣洁与安宁的气息。
老妇人大惊失色,紧紧盯着女儿:“这是……?”
艾希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明亮、温暖的身体,脸上露出了释然、平和的微笑,她看向母亲,轻声道:
“妈妈,我要升天了。再见了。”
“升……升天?”老妇人彻底呆住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语,“我们……我们死了之后,灵魂不是都被撒旦收走了吗?怎么可能……还可以升天?”
艾希只是微笑着,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身影在白光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如同逆行的星辰,缓缓上升,穿透了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暗红色天幕,彻底消失不见。
老妇人瘫坐在地上,仰望着女儿消失的天空,脸上老泪纵横,但那泪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其中更混杂着巨大的慰藉与一种信仰被颠覆后的茫然。
陈楚看着这一幕,心中也颇为触动。他完成了幽灵的委托,也见证了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