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飞鸟穿过最后一层鳞片云时,林风的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那枚从黑色岩石上摸来的“疼”字石头,烫得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火炭,热度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留下条火烧火燎的轨迹。他低头看向空味界的轮廓,褪色食堂的烟囱正冒着灰烟,白乎乎的烟柱被风扯成细条;记忆泉的水面泛着碎金似的光,那是鳞片云的碎片落在上面;可眼前的景象总蒙着层水汽,像哭花了的窗玻璃,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发啥呆?”铁山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肘尖还沾着糖糕渣,是刚才伶仃分给他的那半块。他手里举着啃剩的糖糕,糕体上的蜜饯印着两排整齐的牙印,边缘沾着点芝麻,“伶仃说这是用万味树的花蜜做的,甜得能粘住牙,你尝尝?保准比你娘做的槐花糕还甜。”
林风接过糖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蜜饯的甜混着面粉的香,却压不住心里那股莫名的慌。他下意识瞥向伶仃怀里的酱坛,坛口用蓝布盖着,缝隙里飘出的酸梅香里,竟混着股熟悉的药味——是母亲总在他感冒时煮的姜汤味,带着点老生姜的辛辣,还掺着灶台上的烟火气,连火候过了的焦糊味都分毫不差。
“你闻见没?”林风突然抓住铁山的手腕,指节都捏白了,力道大得让铁山“嘶”了一声,“有药味,我娘煮姜汤的味。”
铁山抽了抽鼻子,使劲嗅了嗅,一脸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就酸梅和糖糕的味,你是不是闻错了?”他指了指远处守味派营地飘起的炊烟,那烟是淡青色的,带着点草木灰的香,“估计是你想家想疯了,闻啥都像家里的味——上次俺想俺爹的红烧肉,闻着融味派的果酒都觉得带肉香,结果被伶仃笑了三天。”
伶仃凑过来,手里的味扇轻轻扇了扇,扇面上的梅花纹沾着点糖霜,是刚才尝糖糕时蹭上的。“空味界的味道会跟着人的念想变的。”她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片鳞片云的碎光,像落了颗小星星,“上次我想娘做的双色糖糕,万味树就真结出了带酸梅馅的果子呢,连褶子都一样,咬开的时候酸得我直掉眼泪,跟我娘做的一个德性。”
林风没说话,只是盯着掌心的石头。石头上的“疼”字正一点点淡去,原本刻字的地方浮现出另一行小字,像是用指甲慢慢划出来的,边缘还有点毛糙:“念想太重,会把记忆映成影子。”字迹很轻,像怕被人发现,得凑到眼前才能看清。
飞鸟落在初味港码头时,守灶者的木勺突然从林风怀里跳出来,敲了敲他的手背,勺沿沾着的面粉簌簌往下掉,是早上铁山蹭上去的。“别被影子骗了。”木勺的声音带着点警示,勺柄指向记忆泉,“你看泉里的倒影,比眼睛靠谱。”
林风低头看去,记忆泉的水像面打磨光滑的镜子,映出他自己的脸,眉头紧锁着,嘴唇抿成条直线。可他身后,竟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梳着母亲常扎的发髻,用根深色的头绳缠着,发间别着根桃木簪,是父亲生前亲手刻的,簪头的花纹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人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用粗麻绳编的,边缘有点歪,是母亲总说“凑合用”的那只;篮子里露出半块槐花糕,糕角还缺了一小块,像被谁咬过,缺口的形状跟他小时候总爱啃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来来往往的空白族,他们提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的在接泉水,有的在互相说笑,脚印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根本没人影,连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有。
“是‘味影’。”守灶者的声音沉了沉,木柄上的刻痕泛着冷光,像结了层薄冰,“你总想着娘做的槐花糕,记忆泉就把这念想映成了影子。空味界的规则,念想越重,影子越真,跟做梦似的,连味道都能给你造出来,刚才那姜汤味,估计就是影子带出来的。”
铁山这才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啪”的一声响,震得旁边的竹筐都晃了晃:“难怪你刚才说有药味!合着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空味界也太神了,比说书先生还能编。”他拍了拍林风的肩膀,力道不轻,差点把林风拍得趔趄,“别想了,等咱们找齐创世之蛇的鳞片,说不定能打开回地球的门,到时候啥味尝不到?你娘的槐花糕,管够!俺还能跟你爹学学咋烤玉米,上次你娘说他烤的玉米焦皮最好吃。”
林风捏紧石头,影子的事解释通了,可心里那股慌劲没散,像揣着只乱撞的兔子,心脏“咚咚”地敲着胸口。他看向泉边的老瞎子,对方正佝偻着背坐在块石头上,手里摸着块梨木牌,指腹在牌面上慢慢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兰草快开花了……青绿色的花苞,藏着点蓝呢……”
“老瞎子,你说啥?”林风走过去,鞋跟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一步步靠近,那股莫名的慌劲更重了。
老瞎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像蒙尘的珠子被擦了下,露出点清明:“刚才泉里漂过片花瓣,带着股清甜味,像你上次说的,家里窗台上那盆兰草的味——你只跟铁山提过,是吧?连伶仃都没说过。”他把梨木牌往林风面前递了递,牌面上的“未名之味”四个字沾着点水汽,“这味道,骗不了人。”
林风心里猛地一沉——老瞎子怎么知道?他跟铁山说兰草的事,是在去洞穴的路上,当时老瞎子根本不在旁边,连守灶者都没搭话,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时,泉里的影子突然动了,那个“母亲”的身影弯腰放下竹篮,篮子里的槐花糕被风吹得晃了晃,糕面上竟沾着片银灰色的鳞片——和创世之蛇的蜕皮碎末一模一样,边缘还闪着虹光,在泉水里轻轻颤动,像活的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味影。”守灶者的木勺颤了颤,勺柄上的木纹都在发抖,像是害怕,“影子里掺了蛇鳞的气息,是有人故意把这念想喂给记忆泉的,跟钓鱼似的,用你最惦记的饵勾着你,就等你往里钻呢。”
林风突然想起守蜕人藏在黑色岩石后的符号——当时只顾着看牵着蛇信子的人,没注意旁边还有个模糊的竹篮,篮子上画着朵槐花,花瓣的纹路和泉里那片一模一样,连缺角的地方都分毫不差。原来那时,这“饵”就已经埋下了。
他攥紧石头,指腹都被硌红了,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他自己的念想,是有人在空味界里,用蛇鳞的气息,勾起了他的记忆,像撒网捕鱼,等着他跟着影子走,等着他相信这就是真的母亲。可谁会这么做?守蜕人?还是别的什么藏在暗处的东西?
可他没注意,泉边的老瞎子悄悄把木牌翻了个面,用宽大的袖子挡住林风的视线。木牌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守”字,笔画歪歪扭扭,和守蜕人胸口的木牌一模一样,连边缘磨损的痕迹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牌角还沾着点银灰色的粉末,在潮湿的空气里闪着微光,细看之下,正是创世之蛇的鳞片碎末——和泉里那片鳞片的气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