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将那方旧帕子抚平,铺在妆奁的软垫上。帕子上的半朵海棠早已褪成浅粉色,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她想起周显说的“物归原主”,指尖轻轻拂过布料上磨出的毛边,忽然想知道母亲当年绣这帕子时,是不是也像她昨夜绣新帕那样,对着烛光缝了又拆。
“在看什么?”柳婕妤端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清甜的香气,“刚炖好的银耳羹,加了点莲子,给你安神。”
念安抬头,见柳婕妤鬓边别着支素银簪,簪头镶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去年生辰时陛下赏的。她指了指妆奁里的旧帕:“柳姨,你看这个。”
柳婕妤放下瓷碗,拿起旧帕子端详片刻,眼底泛起温润的光:“这是你母亲的手艺吧?她总说自己手笨,绣不出精细的花样,每次给人送帕子都要脸红半天,生怕被人笑话。”她轻轻折起帕子,递回给念安,“那时候她总拉着我一起绣,我绣坏了三匹布,她的帕子才勉强绣好半朵花。”
念安接过帕子,忽然笑了:“原来娘也会绣坏啊。”
“傻孩子,谁不是从笨手笨脚过来的?”柳婕妤舀了勺银耳羹递给她,“你娘后来绣得好,是因为心里有念想——那时候她总盼着你父亲回来,一针一线都带着盼头呢。”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周显遣人送新采的野菊花来。侍女捧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满满一篮黄灿灿的菊花,还带着晨露。
“周大人说,让郡主泡茶时多放些,说这几日天燥,败火。”侍女笑着回话。
念安看着篮子里的野菊,忽然想起皇陵篱笆边的那几株草莓苗,想起周显蹲在地里拔草的样子。她拿起几朵菊花,凑到鼻尖轻嗅,清香里混着泥土的气息,像极了周显身上的味道。
“柳姨,我们泡菊花茶吧。”念安提议,“用周伯伯送的菊花,配你的银耳羹。”
柳婕妤笑着点头:“好啊。再加点冰糖,甜丝丝的正好。”
菊花在沸水里舒展开来,茶汤渐渐染成浅黄,清香漫了满殿。念安捧着茶杯,看着杯底沉着的菊花,忽然觉得,有些牵挂就像这茶,初尝微苦,回味却带着甘醇——就像周显的沉默,柳婕妤的温柔,还有母亲留在旧帕上的半朵海棠,看似零散,却在时光里酿成了最绵长的滋味。
她轻轻转动茶杯,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忽然明白,所谓“物归原主”,从来不是把旧物还回来那么简单。是让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念想、埋在泥土里的牵挂,找到新的归处——比如此刻,这杯混着暖意的菊花茶里。
念安将那方旧帕子收进锦袋时,指腹忽然触到帕角一个硬物。她拆开线脚,竟掉出半粒红豆,红得像颗小小的血珠,被布料裹得发亮。
“这是……”她捏着红豆,忽然想起柳婕妤说过,母亲当年总爱往帕子里藏红豆,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藏着的是对三皇子的相思。
柳婕妤凑过来看,指尖轻轻捻起红豆:“你娘总说,半粒红豆是牵挂,半粒是等待。她把这半粒留给周显,许是知道他会护着你,让他见豆如见人吧。”
念安将红豆放回帕子,重新缝好线脚。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锦袋上,暖得像母亲的手掌。她忽然想,该给周显回些什么。
“柳姨,我们去小厨房吧。”她站起身,眼里闪着光,“我想学制海棠茶。”
小厨房里,念安笨手笨脚地跟着御厨学炒茶。新鲜的海棠花瓣沾了满手,铁锅烫得她指尖发红,炒出来的茶叶要么焦了,要么带着青涩,远不如周显炒的香醇。
“郡主别急,这炒茶得有耐心,火候差一点都不行。”御厨笑着指点,“就像人心,急了就容易焦,慢下来才能出滋味。”
念安盯着锅里的茶叶,忽然想起周显在皇陵炒茶的样子。他总是不急不躁,柴火添得匀,翻炒得稳,仿佛在侍弄什么稀世珍宝。原来这茶里,藏着的是岁月磨出的耐心。
忙到傍晚,总算炒出一小罐像样的海棠茶。茶叶带着淡淡的粉白,茶香混着烟火气,虽不完美,却有股鲜活的暖意。
念安用绵纸把茶罐包好,又从妆奁里取出那支周显送的银海棠簪,放在茶罐旁。她想了想,提笔写了张字条:“周伯伯,茶是新炒的,簪子是您送的,我戴着很合适。红豆收到了,勿念。”
第二日,送茶的小太监回来复命,说周显收到茶罐时,正蹲在草莓地里拔草。他捧着茶罐闻了半晌,笑得露出那颗缺角的门牙,还特意把字条贴在东厢房的墙上,说要“天天看”。
“周大人还说,等草莓熟了,亲自给郡主送来,让您尝尝他种的果子甜不甜。”小太监学着周显的语气,逗得念安笑出了声。
夜里,念安坐在灯下,重新拿起那方旧帕。半粒红豆在锦袋里轻轻滚动,像颗跳动的小心脏。她忽然明白,有些情意从不需要轰轰烈烈,就像这半粒红豆、一罐新茶、一支笨拙的银簪,在时光里慢慢发酵,反倒成了最醇厚的滋味。
窗外的茉莉开了,香气漫进殿内,与桌上的海棠茶香缠在一起。念安摸了摸腕上的菩提子,珠子被摩挲得温润如玉,像周显那双总带着泥土气息的手。
她知道,皇陵的风还在吹,海棠还在开,周显会守着那片土地,守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而她,会带着这半粒红豆,这罐新茶,在这深宫里慢慢长大,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像母亲那样坚韧,像周伯伯那样踏实。
就像这杯刚沏好的海棠茶,初尝带着烟火气的青涩,细品,却有回甘漫上来,暖了整个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