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从牢里出来那天,念安特意去城门口等。他穿着件灰布囚服,头发乱糟糟的,却依旧挺直着背,见了念安,老远就挥着手喊:“小丫头,来接你周伯伯了?”
念安跑过去,见他手腕上还留着镣铐的红痕,心里一酸:“周伯伯,我给你带了新衣服。”
包袱里是件月白长衫,是她照着记忆里周显常穿的样式做的。周显接过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两下,咧嘴笑:“还是我们念安贴心,比宫里那些绣娘做的合身。”
去皇陵的马车很简陋,铺着层稻草。周显却不在意,盘腿坐在稻草上,给念安讲当年三皇子和淑妃在皇陵附近种海棠的事:“那时候三皇子总爱偷偷带淑妃溜出宫,就在皇陵后山栽了片海棠,说等将来老了,就守着这片花过日子。”
念安靠着车壁,听他讲那些遥远的故事,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觉得,周显的背好像比在南楚时驼了些,鬓角的白发也更密了。
皇陵在京郊的山坳里,松柏森森,风一吹就发出呜咽的响。守陵的老太监引着他们往里走,石板路被青苔覆盖,滑得很。“周大人以后就住东厢房,每日扫扫陵前的落叶,给松柏浇浇水就行。”老太监弓着腰说。
东厢房很小,只有一张旧木床和一张破桌子,墙角结着蛛网。周显却毫不在意,拿起扫帚就开始打扫:“挺好,比天牢宽敞多了。”
念安帮着擦桌子,指尖摸到桌面上刻着的小字,是“平安”二字,刻痕很深,像是刻了很多年。“这是谁刻的?”她问。
“大概是以前的守陵人吧。”周显扫着地,头也不抬,“在这里待久了,就盼着这两个字。”
傍晚时,念安该回宫了。周显送她到陵门口,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海棠花:“这是后山摘的,你泡茶喝,安神。”
念安接过布包,花香混着泥土的味道,很清新。“我会常来看你。”她说。
周显摆摆手:“别总来,宫里事多。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串菩提子,递给她,“这是我在牢里盘的,保平安。”
菩提子被盘得油亮,带着体温。念安攥在手里,沉甸甸的。
马车驶离皇陵时,念安回头望,见周显还站在陵门口,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的老松。风卷起他的衣角,吹得陵前的松柏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那些没讲完的故事。
回到瑶光殿,念安把海棠花倒进瓷罐里,又将菩提子串在腕上。柳婕妤来看她,见她对着瓷罐出神,笑问:“舍不得周大人?”
念安点点头:“皇陵太冷清了。”
“冷清也有冷清的好。”柳婕妤拿起颗海棠花,放在鼻尖轻嗅,“至少没有宫里的算计,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周显那样的人,在宫里待着才是煎熬,守着皇陵,守着三皇子和淑妃的念想,反倒安心。”
念安望着窗外的海棠,忽然明白了。有些牵挂,不必朝夕相伴,放在心里,知道对方在某个地方安稳活着,就够了。
夜里,她泡了杯海棠茶,茶香袅袅。腕上的菩提子随着手腕转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念安捧着茶杯,忽然觉得这深宫的夜,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因为她知道,皇陵的风里,有周显扫落叶的声音;后山的海棠树下,有他侍弄花草的身影。而这些,都是支撑她往前走的力量。
就像那杯海棠茶,初尝有些清苦,回味却带着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