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马车走得很慢,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数着归乡的日子。念安撩开窗帘,看着窗外掠过的田埂、村落,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慌。
周显坐在对面,正用布擦拭那半块“安”字玉佩,动作笨拙却仔细。“当年你娘把这玉佩交给我时,说等你能认全上面的字了,就把你送回宫里。”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没成想,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念安的指尖划过车窗上的木纹:“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傻姑娘。”周显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当年在宫里,她总爱追着蝴蝶跑,裙角沾着草屑也不管。三皇子就是被她这点傻气迷住的,说她眼里的光,比皇后的凤冠还亮。”
念安想象着那个画面,心里忽然软了一块。原来她的母亲,也曾有过那样鲜活的时光。
马车行至京郊时,远远就看见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柳树下,穿着件水绿宫装,正是柳婕妤。她手里捧着个锦盒,见马车停下,快步迎上来,眼眶红红的:“念安……可算回来了。”
念安下车时,柳婕妤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暖。“这是你小时候穿的肚兜,”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件绣着海棠的红肚兜,针脚细密,“我一直收着,想着总有一天能亲手给你穿上。”
周显在一旁打趣:“柳丫头,人都长这么大了,哪还穿这个?”
柳婕妤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我乐意。”
进了宫门,景仁宫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雨柔站在阶前,穿着件月白宫装,见了念安,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回来就好。”
念安望着她鬓角的银钗,忽然想起南楚那盆重生的茉莉,心里的陌生感淡了许多。“昭仪娘娘。”她屈膝行礼,声音轻轻的。
“别叫娘娘,”雨柔扶起她,指尖触到她颈间的玉佩,“叫我雨柔就好。”
陛下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赵珩看着念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像,真像你娘。”他从案上拿起份奏折,“朕已下旨,恢复你三皇子之女的身份,封‘安和郡主’,住瑶光殿。”
念安接过旨意,指尖有些发颤。瑶光殿,她听过柳婕妤说,那是淑妃住过的地方,海棠开得最盛。
周显被带去天牢时,念安追了两步:“周伯伯……”
他回头笑了笑,露出那颗缺角的门牙:“放心,你周伯伯命硬着呢。等我出来,带你去吃京城最好吃的糖糕。”
瑶光殿的窗棂上,还留着淑妃当年刻的小字,歪歪扭扭写着“愿岁岁平安”。念安摸着那些刻痕,忽然觉得这深宫也不是那么冷。柳婕妤送来的肚兜被她放在妆奁里,雨柔每日派人送来的点心总带着南楚的蜜饯味,陛下偶尔会召她去御书房,教她认那些看不懂的奏折。
这日,念安在殿外修剪海棠枝,忽然看到个小太监捧着盆茉莉走过,花盆是素白的,跟她在南楚用的那个一模一样。她喊住小太监,问:“这茉莉是从哪儿来的?”
“是南楚使者送来的,说郡主在南楚养过‘雪抱春’,特意寻了株好的送来。”小太监笑着说。
念安看着那盆茉莉,叶片鲜绿,花苞饱满,像极了当年周显带她种下的那株。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总能找到回来的路。
就像她,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宫墙里。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冬瓜里的婴儿,也不是南楚山野里懵懂的孩童。她是安和郡主,是带着母亲的期盼、周显的牵挂、还有无数人守护长大的念安。
夕阳落在瑶光殿的台阶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念安拿起剪刀,轻轻剪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海棠,插进窗台上的青瓷瓶里。
花香漫进殿内,混着远处传来的宫钟声,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