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被打入天牢后,宫里倒真清静了几日。贤妃虽解了禁足,却失了往日的气焰,整日关在宫里抄经;柳常在则借着淑妃旧案昭雪的由头,得了陛下几句夸赞,赏赐的云锦堆了半间偏殿。
雨柔给柳常在梳着发,铜镜里映出她鬓边新簪的玉簪——是陛下赏的,莹白的玉质透着温润,却不及那支银步摇来得沉甸甸。
“今日陛下要去御花园赏荷,让你也跟着。”柳常在对着镜子调整鬓角,语气平淡,“听说贤妃也会去,你机灵些,少说话,多看着。”
雨柔应下,指尖缠着发带打了个结。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赏荷。老嬷嬷虽认了罪,但她在冷宫蛰伏多年,手里定然攥着不少人的把柄,陛下这是想借着赏荷,看看谁会先沉不住气。
御花园的荷池边早已摆好了桌椅,冰盆里镇着酸梅汤,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映着周围人的笑脸,却都像蒙着层纱。
贤妃来得最晚,穿了件月白纱裙,看着素净,裙摆却绣着暗金色的缠枝纹,低调里藏着张扬。她落座时,目光扫过柳常在,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雨柔站在柳常在身后,眼角的余光瞥见贤妃身后的宫女——那宫女左手小指缺了半节,是去年在浣衣局被碾布机轧的,当时还哭了好几日,怎么突然调到贤妃身边了?
正疑惑着,陛下的銮驾到了。众人行礼问安,陛下笑着挥手:“都起来吧,今日不谈朝政,只赏荷。”
落座后,陛下指着池里的并蒂莲:“这花难得,赐给柳常在吧。”
柳常在刚要谢恩,贤妃忽然笑道:“陛下偏心,臣妾也喜欢这并蒂莲呢。”她说着,给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缺指宫女立刻上前,捧着个白玉瓶:“陛下,娘娘亲手养了些晚莲,说是要献给陛下赏玩。”
雨柔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那白玉瓶——是去年淑妃宫里的旧物,当年淑妃就是用这瓶子插过毒花,后来瓶子被扔进了冷宫,怎么会到贤妃手里?
果然,陛下看到玉瓶,脸色微沉:“这瓶子……”
“是臣妾从冷宫淘来的,看着别致。”贤妃笑得从容,“怎么,陛下觉得不妥?”
空气瞬间凝固。谁都知道,淑妃的旧物是忌讳,贤妃此刻拿出来,分明是在试探陛下的底线。
柳常在忽然开口:“贤妃娘娘有心了。只是这瓶子看着眼熟,好像去年李总管从冷宫运废料时,不小心打碎过一个同款,怎么……”
她话没说完,那缺指宫女突然“扑通”跪下,声音发颤:“陛下饶命!这瓶子是……是李总管让奴婢送来的,他说……他说只要娘娘把瓶子献给陛下,就能让柳常在想起伤心事,乱了分寸……”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宫女竟当场反水?
贤妃的脸色瞬间煞白:“你胡说!”
“奴婢不敢胡说!”宫女从袖中摸出张字条,“这是李总管给奴婢的字条,说事成之后,就把奴婢调到宫外当差!”
侍卫接过字条呈给陛下,陛下看罢,脸色铁青:“李总管呢?”
“回陛下,李总管今晨在房里自尽了。”秦风匆匆进来禀报,手里捧着个药碗,“太医说,是服了鹤顶红。”
又是鹤顶红。雨柔的指尖冰凉。李总管死得太巧,分明是被人灭口了。
陛下将字条扔在贤妃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贤妃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那缺指宫女哭得更凶:“陛下,李总管还说,当年淑妃娘娘的步摇,其实是……是贤妃娘娘让人偷的!”
这话像炸雷,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雨柔看着那缺指宫女,忽然明白了。这宫女根本不是贤妃的人,而是老嬷嬷埋在贤妃身边的暗桩!老嬷嬷知道自己活不成,故意让宫女反水,临死前也要拉贤妃垫背。
果然,贤妃被押下去时,死死瞪着那宫女,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
陛下叹了口气,看向柳常在:“委屈你了。”
柳常在摇头:“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赏荷宴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雨柔看着那缺指宫女被秦风带走,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每一个人,都像池里的荷叶,看似平静,底下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宫女,你打算怎么处置?”雨柔问柳常在。
“让她出宫吧。”柳常在望着天边的月亮,“老嬷嬷用性命保她,总得给她条活路。”
月光洒在宫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雨柔摸了摸袖中那支银步摇,忽然觉得这登天阶上,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老嬷嬷报了仇,却赔上了性命;贤妃失了势,却未必是最终的输家;而她和柳常在,看似占了上风,却也离旋涡中心越来越近。
“明日起,盯着皇后宫里的动静。”柳常在忽然道,“老嬷嬷曾是皇后的奶娘,她藏的暗桩,恐怕不止这一个。”
雨柔点头。她知道,这只是新一局的开始。皇后看似置身事外,却像躲在荷叶后的鱼,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跃出水面。
月光下,荷池的水面泛着冷光,像铺了层碎银。雨柔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宫里的路,她必须走得更稳,看得更清,才能不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而那支银步摇,在袖中轻轻晃动,仿佛在提醒她——每一步荣光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