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胭脂的地方在尚服局的偏院，管事的刘姑姑是个独眼妇人，据说年轻时被人泼过硫酸，半边脸都带着狰狞的疤痕。雨柔刚迈进院门，就闻见一股甜腻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苦杏仁味，让人头皮发麻。
“柳常在的胭脂？”刘姑姑用独眼看她，手指在一排描金胭脂盒上敲得笃笃响，“新贡的‘醉春颜’，里面加了天山雪莲汁，贵着呢。”
雨柔看着那盒胭脂，绯红的膏体像初凝的血，表面泛着诡异的光泽。她想起李答应字条上的“胭脂毒”，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伸手去接：“劳烦姑姑了。”
“慢着。”刘姑姑突然按住她的手，独眼里闪过一丝探究，“你是长信宫的？”
“是。”雨柔心跳漏了一拍。
“前几日李答应来取胭脂，也是你这个时辰来的。”刘姑姑松开手，转身去擦柜台，“她还问我，‘醉春颜’能不能和珍珠粉混着用，你说怪不怪？珍珠粉性凉，哪能混胭脂？”
雨柔心里咯噔一下。珍珠粉？李答应宫里确实常备着，说是用来美白的。难道毒不在胭脂本身，而在两者混合之后？
她捧着胭脂盒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翠儿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常在等着用呢。”
“路上遇到刘姑姑问话，耽搁了。”雨柔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
翠儿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刘姑姑没跟你说什么？比如……李答应的事？”
“没、没有。”雨柔的后背沁出冷汗，怀里的胭脂盒烫得像块烙铁。
翠儿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算你识相。对了，常在说这胭脂颜色太艳，让你往里面掺点珍珠粉，调淡些。”
来了！雨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装作顺从：“是，奴婢这就去办。”
回到景仁宫，柳常在正坐在镜前描眉，见她进来，头也没回：“调好了吗？拿来我看看。”
雨柔捧着调好的胭脂上前，膏体被搅得浑浊，甜香里的苦杏仁味更浓了。她的目光落在柳常在鬓边的珍珠步摇上——那步摇的珠子，和李答应生前常戴的那串一模一样。
“怎么不动了？”柳常在嗔怪地回头，指尖划过她的手背，“还是你怕我怪罪？”
雨柔猛地回神，正要递过胭脂，忽然脚下一绊，整盒胭脂“啪”地摔在地上，膏体溅了柳常在一裙角。
“你！”柳常在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你敢摔我的胭脂！”
翠儿冲进来，指着雨柔的鼻子骂：“作死的奴才！这可是陛下赏的，你赔得起吗？”
雨柔“扑通”跪下，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看到……看到胭脂里有虫子，一时慌了神……”
“虫子？”柳常在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后退一步。她最忌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是、是条白虫子，像蛆一样……”雨柔故意说得恶心，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翠儿的脸色变了——那是惊慌，不是愤怒。
果然有问题！雨柔的心沉了下去。柳常在未必知情，真正想动手的，是翠儿！
“胡说八道！”翠儿上前就要踢她，却被柳常在拦住了。
“罢了。”柳常在捂着鼻子，嫌恶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脏死了，拖出去扔了。翠儿，再去取一盒来。”
翠儿的脸色很难看，却只能应下。路过雨柔身边时，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给我等着。”
雨柔低着头，指甲在袖中掐出深深的印子。她知道，这一次算是躲过去了，但翠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被拖出正殿时，雨柔故意往偏殿的方向倒，手肘“不小心”撞在墙角的木箱上。箱子没锁，露出里面的东西——竟是几包未拆封的珍珠粉，包装和李答应宫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翠儿早就备好了后手！雨柔的后背一阵发凉。
回到长信宫，张嬷嬷见她空着手回来，劈头就是一巴掌：“让你取胭脂，你倒好，空着手回来？是不是又偷懒了？”
雨柔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却没敢辩解。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春桃在一旁煽风点火：“嬷嬷，我看她就是被柳常在厌弃了，故意找借口回来的。依我看，该把她调到浣衣局去，让她一辈子洗马桶！”
张嬷嬷眼珠一转，显然动了心思。浣衣局是最苦的地方，累死病死的宫女不计其数。
雨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去浣衣局，那里离景仁宫太远，再也没机会查清李答应的死因，更别说往上爬了。
就在这时，景仁宫的小太监突然跑进来，高声道：“张嬷嬷！柳常在让雨柔姑娘即刻回去，说是有要事吩咐！”
张嬷嬷和春桃都愣住了。
雨柔抬起头，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去，眼里却闪过一丝光亮。她知道，柳常在找她，绝不会是好事，但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一个能离真相更近的机会。
她跟着小太监走出长信宫，午后的阳光落在宫道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雨柔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半片合欢花瓣，那是她从柳常在裙摆上悄悄摘下的。
翠儿想借胭脂下毒，柳常在被蒙在鼓里，李答应的死只是开始……这深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但她不怕。就像长信宫地砖缝里的草，哪怕被人踩了千百遍，只要有一点阳光，就能从石缝里钻出来。
她的登天阶，才刚刚开始。而第一级台阶上，已经染上了胭脂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