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一根浸满毒液的针,深深扎进陆宴的心口,令他鲜血淋漓。
他紧捂住胸口,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人生最大的失意,莫过于爱而不得;最痛的凌迟,莫过于被挚爱之人诛心。
他清楚地知道,她所承受的苦难远比自己深重千百倍。他曾犯下的过错,确实配得上这般尖锐的言语。
剩下的路程中,两人各自心怀伤痛,马车里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响,沉默得几乎令人窒息。
陈星辰赠送的药丸效果显着,此刻的萧宁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依然带着几分苍白。
月光如水般倾泻,夜风轻轻吹拂。
马车平稳地停在桃园的小院里,陆宴平静地等待萧宁下车,却久久不见动静。
他起身掀开车帘,发现她靠在车厢内睡着了。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萧宁脸色苍白如纸,眉头微皱,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那泪痕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嘲笑着他所有的安慰都已为时太晚。。
他终究伸手,想拂去她眼角的湿润。却在触及她肌肤的刹那,萧宁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睡眼朦胧地认出陆宴时,下意识地含糊唤了一声“阿宴”,如同往日一般,扑进他怀里继续沉睡。
看着她无意识的依赖举动,陆宴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忍打破这短暂的宁静与美好。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滞在这一刻。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如果能一直这样恩爱和谐地相处,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萧宁很快像是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清明。
她尴尬地道歉:“对不起,陆世子,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
她未说完的话,彼此心照不宣。
她只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近。
萧宁试图起身,却因站立不稳向一旁倒去,下一刻被陆宴稳稳接在怀中。
她立刻推开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到了,我们下车吧。”陆宴失落地收回半空中的手,声音温柔地提醒着。
他先一步走下马车。
萧宁跟在他身后,从马车上探出头,发现马车正停在桃林中的小院里。
院中的灯火摇曳,将门前那条青石板小径映照得明晰可辨。
萧宁抬眸环顾周遭夜色,月光把桃林浸成了半透明的银灰色,千枝万桠像被冻住的浪涛,在夜风中微微起伏。
她正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踩着车辕台阶预备下车,腰身忽被一股稳劲揽住,整个人已被陆宴横抱入怀。
萧宁本能地挣扎着想落地,耳畔却骤然响起老妈妈的声音:“世子爷,您怎的去而复返了?”
这一声惊得她即刻收了动作,乖乖缩在陆宴怀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陆宴唇角噙起一抹淡笑,语声低沉温和:“无需在此伺候,姑姑先回房安歇。”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宁抬眸瞪向他,眼中满是嗔怪,却终究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陆宴迈步跨进院门的刹那,恰好入府的向鸣将这一幕看得真切,惊得立在原地,目光死死追着陆宴的身影。
那是太子妃!
太子的女人。
世子兄弟的女人!
自家主子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她抱在怀中?
转念一想,又觉不算张扬,毕竟这院中此刻唯有自己撞见。
进了内室,陆宴轻轻将萧宁放下。
她站稳身形,目光扫过屋内陈设,眼眶倏地红了。
不止庭院格局,就连这房间的布置,都与桃花村她住过的那间分毫不差!
每一件器物都透着熟悉的暖意,让她恍惚失神:朝南的窗棂是她昔日最爱的样式,窗台上仍摆着一盆盛放的紫藤花;便是角落里那只半旧的樟木箱,亦与她在桃花村所用的那只别无二致。
恍惚间,桃花村的晨雾与夕照在眼前交织,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伸手可触。
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窗边小榻上,望见酣睡中的小子言时,积压许久的泪水终是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陆宴立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眼底亦泛起柔光。
他脚步轻挪,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半步,为她留足与孩子独处的空间。
萧宁缓步进前,小心翼翼地在榻边坐下,颤抖着抬起手,却在触到孩子脸颊前轻轻顿住,生怕惊扰了这安稳的梦境。
小子言睡得沉实,小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想来是在梦中遇见了欢心事儿。
历经颠沛流离与重重磨难,她终于找到了子言,终于能这般近近地看着他。瞧这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比先前圆润了不少,显然陆宴将他照料得极好。
萧宁心中悲喜交织:喜的是姑侄重逢,悲的是这孩子本是北燕最金尊玉贵的皇太孙,生来便该享尽荣华,如今却要随她颠沛,偏安于这方寸之地。这一切的缘由,皆因她与身后之人。
她怒目转头,却发现陆宴早已不见踪影。
怕自己的抽泣声惊醒孩子,萧宁俯身在他软嫩的脸颊上轻印一吻,细心为他掖好被角,又留恋地扫过这满是回忆的房间,才转身离去。
跨出房门,便见左侧廊下立着一把红缨枪——那是她在桃花村惯用的兵器。
萧宁走上前握在手中掂了掂,指尖触到熟悉的纹路,又轻轻将它放回原处。
夜风卷着桃枝的清甜扑面而来,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稍稍吹散了她胸口的滞闷。
不远处的桃林在月光下宛如淡墨晕染,枝桠间还悬着几盏未熄的灯笼,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在地面投下一片朦胧光影。
她忽然想起,陆宴素来知晓她怕黑,往日在桃花村,便总在院周挂满灯笼,为她照亮起夜的路。
去年此时,她已被迫离开桃花村,竟不知这秋夜桃院,是这般光景。
眸光流转间,萧宁望见不远处的厨房仍亮着灯火,灶火旁那个忙碌的身影,正是陆宴。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褪去了往日沙场的锐利与朝堂的淡漠,竟透着几分寻常人家的温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在桃花村,亦是他日日为她准备三餐,变着法子做她喜爱的珍馐。
“更深露重,仔细着凉。”
陆宴端着汤碗转身,瞥见立在门口的萧宁,即刻放下碗迎上前,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烟火气的暖意,萧宁身体微僵,却奇异地没有躲开
院角的向鸣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能见到自家主子这般模样。
世人皆知“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是那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战神陆宴。
若说他会在心仪女子面前洗手作羹汤,怕是说与天下人听,也无一人肯信。
若非亲眼所见,向鸣自己也绝难置信。
屋内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碗姜汤,热气袅袅升空,氤氲了灯光。
加了糖的姜汤,可以驱寒。
陆宴将汤碗递到她面前,目光带着期许。
萧宁强压着心中的不适,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给全身带来一股暖意。胃里却突然翻江倒海,她捂着嘴冲进净室,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
都怪我糊涂,竟忘了你最不喜姜味。
陆宴端来温水,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拭去她唇角的水渍,语气里满是自责与疼惜。
萧宁只虚弱地摇摇头,并未 言语。
我做了你最爱的麻辣兔肉,还有清炖鱼汤,都快好了,再等等。
他说罢,便转身匆匆返回厨房。
萧宁靠在木椅上喘息,目光无意间扫过里间。
那是陆宴的卧房,陈设与记忆中毫无二致,唯有榻边的墙壁上多了一幅丹青:画中女子身着粉裙,手拈一枝桃花含笑而立,眉眼明媚如春光,正是她在桃花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