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风声猎猎。
梅梓的手机烫得几乎拿不住。
屏幕上,段老爷子那张脸还在痛心疾首地表演,但背景里已经乱了套,记者们的质问声像尖刀,彻底撕碎了这场独角戏。
“段先生……”
耿老转向段回舟,嘴唇哆嗦,那双看透木石纹理的眼睛里,只剩下震撼。
“这之后……”
“之后,”段回舟打断他,视线从山下灯海收回,“轮到我了。”
他说得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梅梓却听懂了。
段老爷子搭的台,该换主角了。
“送耿老去医院,用我的车。”
段回舟对一名下属吩咐完,转向梅梓。
“走吧。”
“去哪?”
梅梓下意识问,心脏还在喉咙里狂跳。
段回舟没答,大步走向那辆咆哮了一晚的越野车。
行动,是他唯一的答案。
十五分钟。
一个不可能的时间。
从王龙山顶到秦州电视台,越野车是一头脱缰的野兽。
梅梓坐在副驾,死死抓着扶手,车窗外的城市光影被切割成破碎的流光。
她脑子全乱了。
那段录音,十五年前的旧事,早就该烂在地里。
他是怎么拿到手的?
又怎么能忍到今天,选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用最惨烈的方式公之于众?
这个男人,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电视台的台长,三年前差点因为一桩丑闻身败名裂。”
段回舟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引擎轰鸣。
“我保了他。”
梅梓猛地扭头看他。
“我不做好事,”
段回舟盯着前方路况,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
“只做交易。我保他的位置,他给我留一个随时能用的演播厅。”
梅梓彻底失语。
三年前。
他从三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织这张网。
织得太久,太密,太深。
“吱——!”
刺耳的刹车声后,越野车稳稳停在电视台大楼门口。
门口已是一锅粥。
无数媒体车堵死通道,闪光灯要把黑夜照成白昼。
一个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看到车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亲自拉开车门,腰弯成了九十度。
“段总!您可来了!演播厅…最大的那个,清出来了!”
台长的嗓子带着哭腔,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段回舟下车,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大门。
“等等!”梅梓叫住他,“你一个人进去?”
段回舟停步,回头看她。
“这种时候,律师,公关团队,你什么都不带?”
梅梓急了。
“你一个人,怎么挡那些记者的长枪短炮?”
“谁说我是一个人?”
段回舟反问。
他侧过身,让开了身后的景象。
梅梓的视线穿过大门。
电视台的大厅里,站着一群人。
不是记者,不是律师。
为首的,是几个制服笔挺、神情严肃的中年人,肩章在灯下反光。
他们身后,是市金融监管部门的负责人。
再往后,是一整排西装革履的男女,胸前都别着徽章——国际顶尖的会计师事务所与资产清算公司的代表。
他们鸦雀无声地站在那,像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
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因为他们而凝固。
台长看到这阵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
梅梓明白段回舟那句“来的人,会很多”,是什么意思。
他叫来的不是观众。
是行刑队。
段回舟迈步走入大厅,走向那群人。
为首的纪委干部朝他点头,递过一份文件:“段宏及部分段氏高管,已于半小时前控制。这是初步调查许可。”
金融监管的负责人上前一步:“段氏建设已无限期停牌,退市流程即刻启动。”
会计师事务所的代表推了推眼镜:“段总,我们的人已就位,随时可以进驻段氏集团,进行资产核查清算。”
每一句话,都是一枚钉子。
把段氏这口巨棺,一寸寸钉死。
段回舟接过文件,看都没看,直接走向灯火通明的演播厅。
“直播,开始。”
……
同一时间,段家老宅。
书房里,段老爷子瘫在太师椅上,抖得像风中残叶。
面前的屏幕上,他自己的直播窗口被强制关闭,取而代之的是秦州电视台的官方直播间。
画面里,段回舟走到了聚光灯下。
他没坐,就那么站在舞台中央。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上,没有台标,只有一行黑体大字。
【关于段氏集团覆灭的几点事实陈述】
“疯了……疯了……”老爷子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
他以为自己是反咬一口,没想到是亲手把屠刀递到对方手上,还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送了过去。
直播间弹幕停滞了一秒,然后彻底爆炸。
【我靠!纪委和金融监管?这是什么神仙联动?】
【事实陈述?我怎么感觉像公开审判?】
【这气场……他是来收购电视台的吧?】
段回舟面对镜头,没有一句废话。
“第一。”
他伸出一根手指,吐字清晰,传遍全网。
“十五年前,‘文华基金’案,所有伪造的账目、被迫签字的原始文件,都在这。”
他身后屏幕亮起,无数高清扫描件瀑布般滚落。
“第二,段氏集团通过离岸公司,三十七个账户,十年间,累计向海外转移资金一百二十亿。这是流水证据,每一笔,都有源头,有去向。”
屏幕再变,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是捆死段氏的锁链。
“第三,段宏挪用公款、行贿,以及宏图广场项目所有违规批文,和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建筑图纸。”
一份份带红头公章的文件,被无情展示。
“第四……”
他每说一条,老爷子的身体就抽搐一下。
这不是揭露。
这是鞭尸。
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把他引以为傲的段氏帝国,一层层剥皮剔骨,露出里面腐烂恶臭的内脏。
“……最后。”
段回舟停顿。
他抬起眼,仿佛能穿透镜头,看见书房里那个苟延残喘的老人。
“我父亲段文华,临终前,签过一份股权赠与协议。若我死于非命,我名下所有段氏股份,无偿捐献给国家。”
“他怕你们,会对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用上对付他的手段。”
“老爷子,”
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这么叫他,话里却带着残忍的笑意。
“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上了一道你永远打不开的锁。”
“你赢不了。”
“噗——!”
电视机前,段老爷子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梨花木桌。
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宣告他最终命运的年轻人,身体缓缓向后倒下。
山顶的风,似乎吹进了演幕厅。
段回舟结束陈述,关掉麦克风,转身离开。
身后的一切喧嚣与骚动,被他彻底隔绝。
战争结束了。
他走出电视台大门,梅梓快步跟上。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复仇的尽头,是空虚还是解脱?
她不知道。
一辆黑色的宾利无声滑到他们面前。
司机下车,拉开车门。
段回舟弯腰上车。
就在这一瞬,他动作一滞。
车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身素白连衣裙,长发披肩,没看他,只静静望着窗外。
侧脸的轮廓在城市霓虹下,有些不真实。
梅梓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却能感觉到,她和段回舟之间,有一道旁人无法踏足的墙。
段回舟在车门边站了几秒,才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