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翠柳的心情极好,倚在车窗上吹着迎面拂来的微风,一颗心融融的。
福生赶着马车,一言不发。缰绳在掌心硌出红印,心口像被车轮碾过似地闷疼。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终于明白翠柳为何不接受他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有怨,可那点不忿还是像细刺扎进了心里,她向往的天从来就不是他能给的。
程原爽快答应了相邀,梁蘅有些意外,她原本还怕他拒绝特意交待翠柳了好一番话,最后一句都没说就成了。
约了后日在一家茶楼见面,梁蘅和梁纾商议着如何跟程原说这件事。
李长晟则直接把她们想的法子否掉了:“二妹妹就不要出面了,我和你姐姐去见他便是。”
“你要去见吗?”梁蘅不解道。
“后日我旬休。”李长晟不理会梁蘅的错愕,撩起袍角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梁蘅目光定在李长晟身上,嘴角原本的弧度都有些僵住了。他与程原是打过交道的,在她昏迷那些日子,两人虽没到剑拔弩张却也并不愉快。“这事儿对二妹妹很要紧,别......”梁蘅想反驳他,却找不到理由。
“婚姻大事,姐姐姐夫出面不是很合理吗?你担心什么?”李长晟目光灼灼地看着梁蘅。
“我自然是担心误了二妹妹的事情啊。”梁蘅看向一旁的梁纾。
梁纾心里忐忑,既想达成心愿又怕程原那边不同意,此时的心境已与最初时大不相同。她一个女孩儿确实不该自己出面,父母不在,姐姐姐夫亦算长辈,且听他们安排吧。
“云栖茶舍”在城北,位置虽不在闹市,但胜在清幽干净,茶客亦不少。一楼几张八仙桌,二楼则是雅间。
程原来得很早,要了一间靠窗的雅间。素白瓷杯衬着浅绿茶汤,水气袅袅,他端起茶盏却并未饮下,只细闻着茶香里的一缕清苦。梁蘅还能主动联系他,他确实很惊喜。当初在边关的时候,他意气冲动伤着了她,他以为他们从此会天涯陌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他孤身一人留在京城,梁蘅和梁纾还能想到庆贺他高中的喜事,着实让他感动。
拾光在下头看到马车过来,赶忙迎了上去,赶车的是那个护卫,车里一定就是梁大小姐了。
李长晟从马车上下来转身去接梁蘅。梁蘅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看了看茶楼铺子的招牌,这地方倒是雅致。
拾光朝着梁蘅行了礼:“请梁大小姐安!我家公子在二楼恭候多时了。”
梁蘅好长时间没看到拾光了,这孩子个子长高了好多,正要问他两句,李长晟却开口道:“你家公子有心了,带路吧!”拾光又对着李长晟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在前头带路。
梁蘅的信上没有细说,程原以为梁蘅和梁纾会同来。刚才在楼上看到李长晟,先前在心里演练了数遍的开场白被卡在了喉咙里,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顺着脊柱往下滑去。
包厢的门被拾光从外头推开,李长晟和梁蘅并肩站在门外。空气似乎被静置了片刻,程原叉手对李长晟道:“李大人!”又看向梁蘅微微一笑:“大小姐,好久不见!”
梁蘅目光落在程原身上,青衫加身,墨发用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的浅笑,眼底亮着细碎的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清朗。
“程兄,好久不见!还未恭喜程兄高中探花,此后必定前程似锦!”李长晟一边还礼一边跨进门来。
梁蘅跟着进来,微微一福:“听闻程公子高中,真是可喜可贺!”
面对两人的道贺,程原把指尖在袖中蜷了蜷,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波澜,目光略过梁蘅时快得像怕被抓住,又在李长晟脸上停留了半秒:“多谢二位特意前来道贺。”
三人落座在茶桌边,拾光伺候了茶水退到了一旁候着。程原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奇妙感。曾几何时,他幻想过无数次与梁蘅相对而坐的场景,却没想过,旁边会多出一个她的夫君。
寒暄了几句,程原打破了三人围坐着的别扭。“听说二妹妹也在京城,怎的没有同来呢?”
梁蘅笑了笑:“二妹妹一听说你高中便高兴得不得了,原本是要一起来的,可她眼前有一桩事却不便前来......”
程原猜着他们是找他有事,要不夫妻俩何必一起过来。他见梁蘅面露难色,便让拾光退了出去。
任程原想破头也想不到梁蘅会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他原本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也没察觉,眼睛瞪得圆圆的,喉结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你说什么?”脑子里像炸了锅,反复回放着梁蘅的话,连脸色都白了几分,整个人僵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
她竟然想要撮合他和梁纾!她是怎么冒出这种想法的!她明知自己对她的心意,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呢?荒谬感裹着酸涩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梁蘅,眼底里满是震惊和无措。
梁蘅来之前也在脑子里把这些话过了好几遍的,也猜到他可能不会愿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能不能成,她还是想再替梁纾争取争取。
“程原你先听我说,二妹妹她与你也是自幼相识......”梁蘅还没说完,李长晟打断道:“夫人别急,二妹妹的事情且让程公子考虑考虑。”
梁蘅被打断,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李长晟。她其实还想说梁纾知书达理,娴雅端庄......如若程原还是不愿意,她再把梁纾的困境说与他听。
李长晟亲自把茶壶拿过来斟满了茶盏:“今日我与拙荆前来,并非草率拉郎配之举。贤弟高中探花,才情卓绝;二妹妹貌端性娴,知书达理,你二人实乃良配。”
程原看着眼前这夫妻二人,只觉得喉咙发紧。一唱一和,眼神交汇间满是默契。先前他还揣测过她是否顺遂,此刻觉得自己那点担忧荒唐得可笑———如今做媒都做到他的头上了。
李长晟见今日要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对梁蘅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二妹妹还一个人在家等你,你且先回去,我与程兄还有些话说。”
梁蘅也知不能把程原逼得太急了,可又担心李长晟,眉头微蹙着看向他:“那你们......聊吧!”
拾光陪着下了楼,福生赶了马车过来,上车前梁蘅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心里莫名发紧——他们会说什么呢?二妹妹的亲事,还是别的?
梁纾一上午都心神不宁,既盼着大姐姐早些回来,又怕她回来得太快。原来的时候她还一直担心大姐姐嫁了李家日子难为,既非原配,下头又有两个继子女。任谁见了都摇头的婚事,可如今看来大姐姐与大姐夫感情很好,而且这种好是嵌到每一个眼神、笑意的细碎里。与父亲和母亲的那种相敬如宾是不同的,按部就班却没什么温度。
对于程原她是欣赏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程原议亲,可这两天自从这个想法冒出来了以后便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很难有女孩儿不心动,印象中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每次见面都会温和地唤她:“二妹妹”。
小溪推开东厢房的门,看到梁纾正对着手里的络子发笑,轻轻走进来说道:“小姐,舅夫人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我让阿棠姐姐出去接了。”
“送的什么?可有说什么?”梁纾心中一紧。
小溪答道:“都是些时令的吃食,别的也没说什么。”
梁纾轻嘘了口气,好不容易住过来,她真怕舅母来催她回去。母亲那儿她重新写了信,万一当真程原答应了,到时可要吓母亲一跳的。
其实梁蘅前脚回来没多久,李长晟就回来了。李长晟不说,梁蘅也不问,两人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东拉西扯就是不提程原。
梁纾晓得他们回来了,忍不住还是过来问了。梁蘅刚想说让程原考虑两天,李长晟却笑着说道:“二妹妹不用担心,他会答应的。”
“啊!?”梁蘅和梁纾都看向李长晟,一个是不敢相信,一个是将信将疑。
李长晟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唇角弯起个松快的弧度,语气像聊天似的轻松:“二妹妹大家闺秀,端庄娴淑,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梁纾被夸得不好意思,敛下了睫毛。梁蘅打量着李长晟,追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程公子才华卓然,拔得头筹也应该,圣上偏点了探花,你可知是为何?”李长晟引导着梁蘅。
“难不成是要招他做驸马不成?可今上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啊!”梁蘅胡乱猜测道。
梁纾一听也紧张起来,小脸霎时就有些白了,心里七上八下。
李长晟给了梁蘅一个肯定的眼神:“圣上没有,皇室宗亲里不多的是嘛!只不过程公子志不在此,既然他和二妹妹都有困境,何不接受我们的提议呢?况且你们两家又是姻亲,知根知底,亲上加亲,美事一桩!”
“你把二妹妹的事情说了?”梁蘅问道。她是打算程原如果不愿意才说的,只当是他帮梁纾一个忙。她还是希望梁纾的亲事不掺杂其他。
“为何不说?既然要结亲,就该坦诚相告。”李长晟的观点一直都是光明磊落。
梁蘅喜疑参半:撮合梁纾和程原,起因虽是因为梁纾的困境不得已为之,可毕竟梁纾心里是喜欢程原的;若程原也是因形势所逼才答应,那他会对梁纾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