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二十天以后船在扬州靠了岸,回想当初从这里上船出发,没想到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林管家张罗着让几位主子先下了船,护卫和婆子运送行李走后头。
王氏原本孕吐得厉害,梁蘅和竹心扶着她到边上茶寮先缓缓。才坐下喝了几口茶,就觉得胸口不闷了,胃里也不难受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个孩子怕是不喜欢北方,在船上的时候见天儿地折腾,才下了地他就老实了!”王氏对梁蘅吐槽道。
梁蘅和竹心几个笑得不行:“他这是不喜欢坐船呢!”
他们还得在扬州住一晚上才行,林管家安排郑桐先回家去给李夫人报信。
李夫人得了信儿高兴坏了,一直担心他们年关前到不了家,这下好了,赶紧吩咐下人该打扫的打扫,该准备的准备。沅姐儿和苒姐儿想母亲都想哭了好几回了,终于盼到娘亲要回来了。
长禧居里更是喜气洋洋,刘妈妈指挥着银柳和红儿一起把帐子、被面都换成了当初成亲时候用的喜帐和喜被。院子里也让两个粗使婆子把开败了的花花草草给撤了,重新休整了一番。
长乐居也得了消息,彩鸢琢磨着怎么教李欣月到二爷面前去讨个巧。府里这几个月清净得很,李夫人也不管她们。可二爷迟迟不归,彩鸢牵肠挂肚。突然听说马上就要到家了,更是坐卧难安。奶娘徐氏牵着李欣月进门来,正窥见她那点藏不住的欢喜,讥讽道:“二爷和二少夫人一同回来,还是醒醒你那白日梦吧!”
彩鸢这些日子和徐氏斗嘴都斗烦了。徐氏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碎嘴子,她才看不上呢。她招手把李欣月唤到身边:“月姐儿,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咱们一起去大门口接他可好?”
李欣月知道父亲要回来了,虽然也高兴却不像两个姐姐那般兴奋,她问彩鸢:“那母亲回来吗?”
彩鸢脸色陡变,忍了忍道:“要回的,月姐儿可想爹爹?”她想了一肚子话要教李欣月,可徐氏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两个月,徐氏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李欣月教得听话了些,她可不会让彩鸢再把孩子给带坏了。彩鸢瞪她,她也回瞪她,就是不离李欣月半步。
隔天,才刚过未时,李府的后宅就已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热闹。李夫人坐在上房的梨花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比往日快了三倍,目光却总往院门口飘。
“琉璃,再去看看灶上的鱼好了没有?”李夫人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轻快的欢喜。厨房里早忙开了,炖得酥烂的羊肉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油锅里的香酥鸭子正泛着琥珀色的光,连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陈年花雕都开了封,香气顺着穿堂风飘得满院都是。
安哥儿在祖母跟前拽着她的衣角晃:“祖母,母亲呢?”旁边的沅姐儿和苒姐儿早坐不住了,跑到外头去张望。李欣月倒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睛却总往门口瞄。
李夫人抱起安哥儿坐到怀里,笑着抚摸他的头:“父亲、母亲都回来,一准给安哥儿带好吃的。”隔了片刻又对管事媳妇道:“再让人到城门口去看看,算算时辰,该到了吧?”
管事媳妇刚应声,就见二门上小厮飞跑进来,老远就喊:“回来了!二爷回来了,都到门口了。”
李夫人猛地站起身,奶娘周氏慌忙把安哥儿接过手抱着,跟着李夫人往门口迎。彩鸢拽着李欣月的手紧跟在后面。刚到垂花门,就见王氏一边一个牵着沅姐儿和苒姐儿进来了。后头李长晟满面含笑地扶着梁蘅。
“母亲!”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李夫人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拉着他们依次地看个不停,三个人都晒黑了,尤其是李长晟,手上的茧子都厚了不少。王氏和梁蘅都瘦了一圈,全没了娇养的贵眷模样。
李长晟伸手抱过安哥儿,那孩子却扭着身子朝梁蘅喊:“母亲、母亲!”儿子这般亲近梁蘅,李长晟高兴极了。梁蘅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几个月没见竟然没有忘记她,心中一暖伸手抱过他:“安哥儿在家乖不乖?”
彩鸢见了李长晟心中欢喜,满面含春,轻轻推着李欣月上前来。
李欣月扒着李长晟的腿,仰起小脸可怜巴巴地喊道:“父亲,月儿想您了!”李长晟刚把安哥递给梁蘅,附身下来:“月儿这些日子可有听祖母的话?”
彩鸢笑嘻嘻地争着答话:“二爷放心,三小姐最乖了,就是想您想坏了!”
梁蘅在瓦桥关时并未多提两个孩子,只说都很乖,李长晟还不知道李欣月对梁蘅不敬的事情。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安慰道:“月儿乖,父亲母亲都回来了,一会儿让福生给你拿好吃的饴糖。”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亲热了一番,李夫人让三人先各自回房去梳洗更衣,一会儿好生地吃顿团圆饭。
奶娘跟着梁蘅一起回了李府。如今均哥儿从了军,梁蘅不放心奶娘独自一个人住,在路上的时候就与李长晟商量了要将奶娘留在身边养老,李长晟自然没有异议。
长禧居的主子回来了,整个院子喜气洋洋的。红儿最先跑到院门口迎大小姐,看到梁蘅立马就哭了。翠柳假意捶她两下,笑道:“这是受委屈了不成,看到小姐先哭上了!”红儿两把擦了眼泪,可怜兮兮地道:“你们这一去几个月,想死我了!”
刘妈妈和银柳在后头站着,看到梁蘅和李长晟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称呼也改了:“请二爷、二少夫人安!”红儿这才慌忙跟着行礼。
刘妈妈前几日才给银柳和红儿打了招呼,如今她们都是李府的下人了,称呼早该改了,亏得李夫人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算起来刘妈妈和红儿都是见过李长晟的,只有银柳不曾见过,三人都偷偷地打量李长晟。刘妈妈只在桂花巷那次见过,当时吓都吓死了,根本就没细看,这会儿见到李长晟才把印象中的那位侠士联系起来。此刻梁蘅和他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刘妈妈心中一喜,脸上笑开了花。红儿看了李长晟再次确认这就是她家姑爷,那天早上她一点没看错!银柳则暗自为梁蘅高兴,她一直担心放妻书的事,如今看两人甚是和睦,应该是不会和离了。况且姑爷真如红儿所说高大威武,气度不凡,并非又老又莽的武夫。
刘妈妈看到了跟在后头的奶娘,惊喜道:“老姐姐,你怎么来了?”
奶娘亲热地拉着刘妈妈的手:“以后,我就和你们一块儿伺候小姐了!”
翠柳见众人都聚在门口,催促刘妈妈道:“妈妈一会儿再叙旧吧!热水、衣裳可都备下了,二爷和少夫人梳洗更衣了还要去怡然居呢!”
刘妈妈和银柳赶忙跑前头打帘子,提热水,一顿忙活。
李长晟成亲当日行完礼便离开了,还没在长禧居住过。两人一进卧房的门,便被满眼的红给晃了眼。红烛红帐,连窗户上的喜字都没有撤。梁蘅脱下厚厚的披风,走到床边看到被面也是成亲那日铺的鸳鸯戏水喜被,顿时一张脸又红又热。
李长晟也想起了成亲那日的情形。他转头看身旁的人,梁蘅垂敛着眼,一张脸绯红,那模样竟和成亲时如出一辙。他瞬间茅塞顿开:整个人红成那样又化着奇怪的妆容,难怪当日他没认出她来。
银柳兑好热水,服侍着梁蘅梳洗完了,却不见李长晟贴身服侍的人进来,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翠柳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嘴角往门外努了努,银柳立刻会意,两人悄悄出了卧房。
梁蘅见两个丫鬟出去了,无奈笑了笑,重新拧了帕子递给李长晟。李长晟接过擦了脸才又到铜盆里洗了手,朝梁蘅道:“夫人,我换哪件衣裳?”
梁蘅正在打开衣橱,听他说话奇怪扭头看他。一路上都唤她“蘅儿”,刚回府就唤她“夫人”。李长晟则一脸戏谑地坐在凳子上望着她。
夫妻二人收拾妥当再回怡然居时,王氏已经过来多时了。李夫人正满脸欣喜地围着王氏打转。想来她已经知道了王氏有孕的喜事。回头又见李长晟和梁蘅相携前来,更是喜不自胜。两个媳妇出去一趟,回来净是好消息,李夫人自然欢喜得很。
偏厅里晚膳已经热气腾腾地摆上了,一家人围坐一圈吃这顿期盼已久的团圆饭。青瓷碗里的羹汤浮着细碎的笋丁,乳白汤色里卧着整只炖的软烂的乳鸽;桌中央的钧窑大瓷盘里,酱色的红烧羊肉堆得冒尖,油光裹着的琥珀色的糖色,蜜饯般的甜香混着酒气漫开来;还有糖醋大鲤鱼,这时节难得捕到这般大个头的鲤鱼,色泽艳丽,香气扑鼻......李长晟三人好久没有吃到江南口味的美食,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终于畅快淋漓地大吃了一顿。
有了瓦桥关的生活经历,梁蘅已经习惯了李长晟日常生活中的随意和爽利,她自己也不再需要人时时布菜伺候,更喜欢自己动手。与公爹李将军相处过后,才发现婆母对她们做儿媳妇的格外宽松随和,确是家风如此!不分男女、老幼,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梁蘅此刻真真实实有了家的归属感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