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和王氏出门得颇早,趁着孩子们还没睡醒,免得一会儿哭哭啼啼。
李夫人送她们在侧门坐马车。临到最后她还是不放心,昨晚半夜才交待林管家由他亲自护送。林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见多识广,又有一身功夫,有他在更稳妥。
梁蘅带了翠柳,王氏带了竹心,李夫人又安排了一个婆子跟着,加上赶车的、护卫的一行十几人,三辆马车,在晨雾中出发了。
李夫人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去,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思绪也随之飘远。微风吹过,撩起她的发丝,却浑然不觉。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撒在大地上,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琉璃扶着她,轻声劝慰着,才慢慢回了怡然居。
马车里不光梁蘅和王氏激动,两个丫鬟也兴奋得很。她们都不曾出过远门,平日都在府里待着,顶多偶尔到街上去逛逛。翠柳和竹心都是稳重的丫头,心里虽跃跃欲试,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梁蘅轻撩起窗帘子,看着外头的街道像影子似的一股脑地往后跑,急匆匆地抓都抓不住。
妯娌两人聊着天,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城门口。天色还早,出城的人不多。林管家拿着文引给门检看了,门弥又查看了他们的马车很快放行了。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慢慢行到了大路上。林管家先前已有交待,马车行得过快怕颠着两位少夫人,故而不会快速行驶,如若她们有人不舒服唤他便是。
王氏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赶到瓦桥关。梁蘅心中虽也着急,但忐忑更盛,安慰王氏道:“大嫂莫急,路途本就遥远,我们若急于一时,万一身子不适反倒耽误事,只需听林管家的安排便好。”
王氏也知她说得在理,慢慢地放松下来,和梁蘅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竹心从准备的食盒里拿出杯子,想要倒些水给两位少夫人饮用,还未把杯子放在小几上摆稳,马车突然停住,竹心一个不防差点向梁蘅扑去。翠柳赶忙扶住竹心,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赶车的车夫急道:“少夫人恕罪,有人拦车?”
梁蘅和王氏面面相觑,才出城门怎的就有状况?
林管家从前头马车里跳了下来,急忙到路边查问。梁蘅在马车里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忽地伸手握住翠柳的手:“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奶娘的声音?”
翠柳赶忙探出头去一看,转身说道:“小姐,当真是奶娘!”
梁蘅连忙让翠柳下去找林管家。片刻功夫,林管家和翠柳一起带着奶娘和钧哥儿到了马车跟前。梁蘅掀起车窗帘子看到奶娘和钧哥儿两人背着包袱站在下面。
梁蘅又急又心疼:“奶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奶娘和均哥儿是昨晚上就出城在路边等她了,生怕错过了,这会儿见到了梁蘅松了好大一口气:“小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老婆子怎么能放心呢!我和钧哥儿与你同去,有事也好照应。”
梁蘅刚听到奶娘的声音时,还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竟然是来追她的,还把均哥儿带上了,这怎么能行?
“奶娘不必担心,我与嫂嫂同去,又有护卫,不会有事的,你快些和均哥儿回去吧。”梁蘅劝道。
翠柳和林管家也在一旁相劝,可奶娘却如何都不肯,一定要陪着梁蘅同去。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王氏一开始没明白怎么回事,梁蘅回过头简单地给她解释了几句,她倒觉得这位奶娘有情有义,遂对梁蘅说道:“既然奶娘坚持不肯回去,不如便一起去吧,她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王氏发了话,林管家便安排奶娘先到后面马车上去和婆子共乘,均哥儿跟着坐在车沿上,等到了客栈再作打算。
梁蘅也是无法,本想让刘妈妈告诉奶娘一声,是怕她长时间不在府里免她担心,没想到她却追到此要陪着她同去。
王氏也好奇,梁蘅嫁进李家只带了翠柳几个,不曾听说还有个奶娘。梁蘅这才慢慢把奶娘的事说与王氏听,顺带着也提了些她当初在梁家的情形。
王氏听完不胜唏嘘,她娘家不过平民百姓,兄弟姐妹也不多,关系很是单纯。李家原本也是平头百姓出身,不过是李将军在军营里拼杀出了头才在江宁府有了一席之地。没想到梁府的情形这般复杂,梁蘅虽是庶出,但观她教养、气度极好,还以为是千娇万宠的长大,原来也甚是不易。
江宁府离瓦桥关千里之外,她们都是女眷,完全走陆路,以这般行进速度怕是要一个多月才能到。林管家联系了商船,计划两日赶到扬州登船改走水路,经汴河一路北上,争取一个月的时间赶到瓦桥关。
晚间一行人到客栈歇脚,梁蘅才有功夫和奶娘好好说说话。奶娘 埋怨道:“你胆子也太大了,那边关荒凉之地岂是你这小女娘能去的。”
梁蘅也埋怨她:“我让刘妈妈来跟您说一声,是怕您担心,您怎么能跟来呢?”
奶娘语重心长道:“我的蘅姐儿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你可知道这个道理。我早些年也是在北方呆过的,跟着你去好歹能照应着些。”
梁蘅也知奶娘是一片慈母心,虽担心她劳累,心里却踏实了许多。婆母说了不会同意李长晟的放妻书,可真要站到他的面前质问他,梁蘅心里还是慌的。前两日夜里做梦,总有个人在梦里问她:你嫁的是个什么人,她在迷雾里转来转去回答不知道,对方嗤笑一声露出了脸,梁蘅一看竟然是林姨娘,吓得她赶紧往前跑,跑着跑着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一路顺遂。王氏虽没出过远门,但胜在身体底子好,坐了两天马车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梁蘅要恼火一些,被颠得浑身骨头疼,只是她一味咬牙坚持着不曾叫唤过一声。等到登了船,林管家给众人安置好了房间,梁蘅才一头倒在床榻上起不来了。
他们接下来要在船上待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王氏张罗着吃的、用的;奶娘也在一旁帮着收拾,生怕梁蘅吃得不好,住得不舒服。王氏对奶娘印象极好,勤快、爽利,对梁蘅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便招呼着她到跟前说话:“奶娘对弟妹还真是关心,事事亲力亲为。”
奶娘朝着王氏福了福:“承蒙大少夫人不弃,允了老婆子跟来,实在是感激不尽。我家小姐是我一手带大,实在是不放心啊!”
王氏赞道:“弟妹好福气,与奶娘感情如此深厚。”
奶娘见王氏个性很是随和,遂笑道:“大少夫人若不嫌弃,叫我王婆子便是,老奴夫家姓王。”
“哦!这不是巧了嘛,我娘家也是姓王。”王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笑道“那以后便叫你王妈妈吧!”
初上船时众人还颇为兴奋,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更别说坐了。翠柳和竹心一会儿跑到甲板上看风景,一会儿扶着栏杆看河里的鱼。可是才过了一个时辰便不好了,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晕船。
王氏头晕得难受,躺着又想吐。竹心更厉害已经吐了两次了,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法照料王氏。幸好奶娘无事,煮了生姜水给两人服下才好些了。
梁蘅也有些不舒服,但症状不如王氏主仆厉害。她留下晕船的翠柳在房间里休息,到隔壁王氏的屋里来探视。奶娘也担心她,端了生姜水给她喝。
梁蘅看奶娘面色如常,在船上站得稳稳的,不禁奇道:“奶娘您怎么一点事没有?”
奶娘一边倒生姜水一边答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年轻的时候船可坐得不少,早习惯了。你们闺阁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受得了这么折腾。”
梁蘅看着躺下的大嫂和竹心担忧道:“那可怎么办呀!不知道前面能不能靠岸去找个郎中。”
奶娘安慰道:“别着急,让她们先缓缓,适应了就好了。”说完端着生姜水到隔壁去给翠柳喝。
主子晕船病倒了,林管家急得团团转。没想到奶娘一碗生姜水帮了大忙。躺了大半天时间,几个人渐渐缓了过来,晚膳时都能下地走动了。
王氏喝了碗粥舒服多了,感激地对梁蘅说道:“多亏王妈妈,要不咱们只怕是要打道回府呢!”
梁蘅笑道:“我也没想到奶娘这么厉害,不晕船还会治晕船。原先我还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得劳累,不曾想我们都不如她呢!”
奶娘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们乡下人出身,糙得很,没那么多讲究罢了。夫人们头一回出门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
如今上了船只管安心等着便是了,只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也是难熬。梁蘅几人只能说些闲话,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幸好一路风调雨顺,风光大好。从前在家的时候,梁蘅喜欢看些杂书,诗词、游记里写的许多风土人情总是向往万分,没想到现在有机会能亲眼看一看,实在是高兴。
船从扬州出发,一路沿汴河前行,两岸的景色如诗如画。山峦叠嶂,绵延不断。有时能看到岸上的行人,有时能看到不曾见过的飞鸟禽兽。梁蘅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与安宁,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蘅她们在船上惬意欣赏风景的时候,瓦桥关这边在半个月后突然收到了家里传来的家书。
李夫人不是写给李长晟的,直接写给了李将军。李正元看完信脸都黑了,这不是胡闹嘛!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夫人怎的招呼都不打就把人送来。李正元气呼呼地把信丢给大儿子。
李长威接过来一看,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李长晟。
李长晟因为写了放妻书回去的原因,心里惶惶不安。他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向来守诺重责,当日写放妻书确实有些冲动,可他自认为是两害取其轻的最好办法,即使梁家小姐怨他恨他,也好过将来局面无法收拾。信送出以后,他才告诉了父亲和大哥,两人诧异他行事怎的如此鲁莽,可后来细想也觉得他这样做未尝不是一个绝后患的办法。况且信都已经送回去了,再说什么也无益。后来军营里又发生了一些事,便没人再提起此事。
李长晟看到大哥的表情,猜到信里写的恐怕与他有关,伸手拿过信笺,才看了两行,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他以为是母亲写信来告知已将梁小姐送回家去,然后大骂他一顿出气,没想到竟是让他们派人去接大嫂和梁蘅。这怎么可能,大嫂和她两个年轻女子怎么敢到瓦桥关来呢?
“父亲,这......如何是好?”李长晟都有些懵了。
李长威倒高兴得很,他媳妇要来了:“父亲,要不我现在就去接她们?”
李正元道:“来都来了,接回来再说吧!这姑娘倒是勇气可嘉,敢追到边关来。”
李长威掰着手指头推算日子,盘算着媳妇和弟妹走到哪里了,笑呵呵地从李长晟身边走过。
李长晟杵在那儿半天回不了神,除了他母亲,他还没见过哪个女子胆子这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