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心里有事,做什么都不得劲。等了两天也不见婆母有话要说,倒是大嫂神色不虞,黑眼圈厚重,一看就没睡好的样子。
刘妈妈劝梁蘅别管那么多,先去陪嫁铺子上看看要紧。梁蘅禀明了婆母要出门,王氏抱歉道:“原本说陪着弟妹一块儿去逛逛,只是我这两天头疼得厉害,倒是不便出门。”
梁蘅晓得她们有事瞒着她,既然她们不说她也不问。“大嫂好生歇着吧,我就去铺子上转转,不妨事的!”
梁蘅带着翠柳、红儿和刘妈妈出门,留下银柳看家。
梁蘅的陪嫁铺子在城北,现如今开着杂货铺子。因为并不是特别好的地段,生意普普通通,一个月除去开支顶多能赚几两银子。当初梁夫人把这个铺子给她,自然是有考量的。庶女出阁嫁妆本就不多,给她铺子已是破例开恩了,又怎么会把地段好价值高的给她呢。
铺子上管事的是罗全两口子,梁夫人把他们当做陪房给了梁蘅,既帮助梁蘅管理了产业,也能随时给梁夫人当眼睛。
梁蘅现在只信得过身边的翠柳、银柳、红儿和刘妈妈,其他的一概不能信任。她说到铺子上查看其实也只是去点个卯,真正的目的是想见奶娘一面。
昨天刘妈妈已经传信给奶娘,让她提前到前头街上的茶楼去等着。梁蘅这边在铺子上转一转便过来相见。
梁蘅要到铺子上来,罗全两口子是得了信儿的,早早的就把茶水点心准备上了,账簿也抱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马车从李府出发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就停在了杂货铺门前。刘妈妈扶着梁蘅下车,翠柳、红儿在后头跟着。
梁蘅抬头看着店铺的招牌“福顺昌”,倒是取了个好名字。走进店铺里头摆的满满当当,大到锅碗瓢盆,小到针头线脑,品类齐全得很,只是细看品质却不是特别好。
梁蘅虽是大家小姐,但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城北住的大多数都是普通平民,生活讲究的是实用、实惠,如若卖的东西太过精致昂贵,只怕就没人买了。
店里陆续有客人来买东西,罗全两口子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学徒男孩儿在柜上忙活。梁蘅翻了翻账本,中规中矩,没什么可挑剔的,交待几句便带着刘妈妈几个要走,罗全两口子连忙送到门口看着梁蘅上车走远了才回店里去。
刘妈妈常在外头走动,铺子上的情况一看便明了,想了想对梁蘅说道:“大小姐,依老奴看,铺子上还算顺当,罗全两口子也忠心,倒是可以放心。”
梁蘅心里自有计较,铺子在她的名下,人却是嫡母的人,只要正常经营她是不管的,除非有什么变动。
马车拐了两条街停在了一家茶楼门口,刘妈妈跳下马车先进去看了看,才又出来接着梁蘅上了二楼的包厢。
奶娘和钧哥儿早在里面等着了。梁蘅一进门,奶娘便迎上来扶着她,高兴地说道:“大小姐,快让我看看。”
梁蘅又开心又激动,上次一别又是几个月了。奶娘和钧哥儿还好,没什么变化,梁蘅见着放心了。
大家都知道她们娘俩要说说话,便退到外头去等着。奶娘细细地打量了梁蘅,见她面色红润,想来在婆家过得不错。“大小姐,瞧着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梁蘅原本也不想让奶娘担心,可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诉。“奶娘,李家待我很好,婆母慈爱,大嫂亲切。”梁蘅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李长晟成亲第二天就去边关了,哦,不是,是成亲当天就走了。”
奶娘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紧锁,眼中满是不解和担忧:“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刚成亲就走?”
梁蘅强颜欢笑,轻声说道:“奶娘别急,他是因为边关有事情才被公爹急召过去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到这里梁蘅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封放妻书让她忐忑不安。
奶娘心疼地握住梁蘅的手,安慰道:“大小姐,你也别太担心。他们李家是武将,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梁蘅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奶娘,我不是担心他的安危。是另外有一件事,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奶娘不解:“何事?难道婆家人对你有异?”
“不是婆母她们,是李长晟忽然送回来一封放妻书,我虽没有看到,但我笃定是与我有关!”梁蘅肯定地说道。
“姑爷是失心疯了不成?你才刚过门几天啊,难不成是他不打算回来了吗?还是在边关另娶了?”奶娘怒道,她家蘅姐儿金尊玉贵般的大家小姐,竟然被人如此对待。
奶娘骂了几句,才突然想起来问梁蘅:“你和姑爷可曾圆房?”
梁蘅满面通红,摇了摇头。就拜堂、喝合卺酒两人在一起待了一会儿,要不是早先就认识他,只怕这会儿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给忘了。
“那可曾说过是为何要送这放妻书回来呢?”奶娘追问道。
梁蘅也疑惑:“那封放妻书是直接送到婆母手里的,她们不说我也不曾问过。可这两天婆母和大嫂都憔悴得很,我实在想不出这封放妻书除了我,还能是给谁的。”
奶娘真是又气又急,嘱咐道:“蘅姐儿,不管是不是你千万别去过问。这世上薄情寡义的男子,随随便便就能给女子一纸休书,全然不顾后果。你回去后一定要侍奉好婆母,一定要在李家站住脚才好。”
这两天梁蘅心里乱得很,她都不敢去想万一当真李长晟要与她和离,她以后要怎么办?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好几个妹妹,她的名声遭人非议,势必影响全家。届时,梁府能容得下她?
梁蘅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奶娘:“奶娘,我好怕!”
奶娘搂过梁蘅的肩膀轻轻地拍着:“蘅姐儿别怕,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万事有奶娘和钧哥儿呢。”
娘俩又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搀扶着下楼。奶娘宽慰道:“今后有事情就派人来跟我说,你要是抽到空出门,我便来等你可好?”
梁蘅知道奶娘也不容易,如今能偶尔见一面已经很好了。
奶娘又想起一件事,对梁蘅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跟你说了。上回刘妈妈来问我可还记得吴姨娘的事不?我与姨娘那几个月朝夕相处,怎能不记得呢!”
梁蘅为了吴姨娘还病了一场,听奶娘提起立马打起精神:“那我姨娘当年身体到底如何?”
“吴姨娘生下小姐时倒还好,可从月子里就消瘦得厉害,身上也总不干净。又整日忧思,我瞧着是月子没坐好,可实在没想到后来就越发......”奶娘提起吴姨娘也是不胜唏嘘。
“那...姨娘是什么病呢?”梁蘅追问道。
奶娘想了想道:“什么病却不清楚,对外只说是产后身子弱没保住。当时姨娘已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你,老夫人便让我们迁到了寿安堂去住。等得到信儿的时候,吴姨娘已经被送出府了。”
梁蘅愣了愣道:“那就是说,姨娘走的时候您也不在跟前的。”
奶娘不忍看梁蘅伤心,劝道:“蘅姐儿别想那么多了,你要把眼前顾好。要是实在不安心,我让均哥儿去打听打听,当初照料吴姨娘的还有寿安堂的秋霞和秋霜,听说她们也嫁出府了。咱们去问问可好?”
秋霞和秋霜?梁蘅想起了秋霞的样子,前几年她还到府里来给祖母磕过头的,只是好几年没见过了。秋霜她却没见过,应该离开梁府多年了。
“要是能打听到,问问也好吧!”梁蘅还真想能见一见姨娘曾经的姐妹。
奶娘和钧哥儿送梁蘅上马车走了,母子俩才转回家去。奶娘是真心疼梁蘅,一心盼着她有门好亲事能离了梁府,谁知道竟处处不如意。老天爷开开眼吧!吴姨娘命苦,别让她的女儿再受苦了。
那天刘妈妈突然来问她吴姨娘的事,她很是惊了一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在梁蘅面前吐露半个字。在梁府十几年,她处处小心翼翼,一开始是怕自己没了这份差事,后来是怕梁蘅有什么差池,提心吊胆多年,还是被梁夫人寻了错处撵了出来。她当然察觉到了吴姨娘死得蹊跷,死得糊涂,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梁蘅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生顺顺当当的,吴姨娘也就含笑九泉了。
梁蘅特意让马车转到五味斋去买了些点心果子才回府。翠柳陪着她先去怡然居请安,还没到院门口便看见几个孩子闹成一团。苒姐儿眼尖看到梁蘅,立马跑到她跟前:“二婶,二婶!成哥儿抢了我的知了!”
梁蘅细看,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正跟沅姐儿抢东西。她走上前去把沅姐儿拉到身边问道:“都在抢什么呢?”
沅姐儿委屈道:“这是我和妹妹打下来的知了,成哥儿给抢死了。”
几个孩子为一只死掉的知了闹得不可开交,梁蘅真是哭笑不得。
“知了在树上待得好好的,你们为何要打它呢?”梁蘅问道。
几个孩子只知道好玩儿,却没想过为什么要把知了打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蘅柔声说道:“现在它死掉了多可怜啊,我们把它埋到土里,等明年它再重新活过来好不好?”
沅姐儿和苒姐儿连忙拍手叫好,捏着知了的小男孩问道:“明年真的能活过来吗?”
“能啊,你们记住埋在了哪一棵树下,明年夏天再来听,是不是它在叫。”梁蘅笑着忽悠道。
孩子们跟着梁蘅走到院里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几个小人争着刨土把知了埋了进去。
被唤作成哥儿的孩子仰头问梁蘅:“你是二婶吗?”
梁蘅没见过他,猜着他可能是亲戚家的孩子。沅姐儿得意地说道:“是啊,她是我和妹妹的二婶!”
梁蘅笑了笑,问成哥儿:“你是谁家的孩子?”
成哥儿道:“我是李家的孩子,你也是我的二婶。”
沅姐儿向梁蘅解释道:“他是三爷爷家的孩子。”
正说着话,王氏陪着两个人从怡然居里出来了。领头那妇人一见梁蘅便笑嘻嘻地问道:“这可是二郎媳妇?
梁蘅没见过李家的亲戚,成亲那天闹哄哄的也记不住谁是谁,抬头看向王氏。王氏介绍道:“弟妹,这是三婶。”
梁蘅笑吟吟地福了福:“见过三婶!”
三夫人见梁蘅端庄大方,清丽脱俗,夸赞道:“二郎真是好福气,有这般漂亮的媳妇!”
三夫人还要再说,两个小子跑到她跟前问:“祖母,咱们要回去了吗?”
王氏笑道:“弟妹你先进去陪陪母亲吧,她头疼又犯了。我先送三婶出去。”
三夫人尬笑了两声,带着两个孙子走了。
梁蘅觉得有些奇怪,王氏不是一个促狭的人,刚刚看她神情并不怎么重视三婶,想来关系并不亲近。
梁蘅进了怡然居,正看到琉璃端了一盘子碎茶盏进了旁边耳房。梁蘅轻轻走进正厅,李夫人一个人颓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拿出李长晟送来的放妻书慢慢打开。
梁蘅心咚咚地跳,不知该进还是退。忽听琉璃喊道:“二少夫人!”李夫人慌忙抬头,看到梁蘅苍白着一张脸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