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的空气里,海风的咸腥混着烧焦木料的糊味,还有一丝没散干净的血气。和胜帮的旗子被扯烂扔进了阴沟,换上了“振卫物业”的新牌子,白底黑字,在冬日惨淡的日头下有点扎眼。
陈东站在德辅道中办公室的窗前,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楼下,有轨电车“叮当”驶过,卖报童的吆喝声隐约传来。他转过身,办公室里,煤油灯的光晕照着几张沉肃的脸。阿铁站在屋子当中,军大衣的肩膀上蹭了块黑灰,呼吸带着白气,声音有点哑:
“东家,底下那帮原先跟和胜和混饭吃的,还有咱们新收的几个刺头,都在探头探脑地问……问咱们的‘新粉’啥时候到货,‘字花档’还开不开。都说龙哥靠这个,一个月能从这地盘刮走十几万油水。”
陈东没说话,走到红木办公桌前,指尖划过摊开的账本。那上面是龙哥留下的烂账,“白粉收益”、“赌场抽水”的字眼像苍蝇屎一样碍眼。这钱来得快,但烫手,沾着脓血,迟早把根基烂掉。他要的不是这种刀口舔血的快钱,他要的是一个能稳稳立住、源源不断生钱的基业。
“话传下去。”陈东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桌面上,“东兴旗下,三条铁律:一、绝不准碰白粉,谁沾,我亲自送他进差馆吃牢饭;二、不准开赌档、放阎王债,现有的字花、牌九,一个月内给我清干净;三、不准欺压良善,敲诈勒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铁和他身后几个小队长的脸,语气缓了些,但分量更重:“断了这些偏门,东兴带着大家走正路。振卫物业的费照收,但街面要干净,垃圾日产日清,路灯亮到天亮。想安稳做生意的,东兴欢迎;想卖力气吃饭的,振卫学堂、东兴的厂子,大门敞开着。”
规矩立得干脆,反弹来得也快。没两天,元朗街市那头就闹了起来。几个原先帮和胜和看场子收保护费的混混,堵在振卫物业新设的办事处门口,领头的疤脸汉子嗓门很大: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东哥了不起啊?不让卖粉不开赌,兄弟们喝西北风啊?有本事你把元朗所有人的饭都管了!”
阿铁带着一队人赶到时,火气已经顶到了脑门。他手按在腰间的短棍上,指节发白。陈东比他晚到一步,抬手虚按,止住了他。
陈东没看那几个叫嚣的混混,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有些局促的年轻后生身上,是厂里做工敢拼、刚被提拔起来的阿强。“阿强,”陈东声音平静,“带这几位兄弟去厂里转转,看看流水线一天工钱多少,食堂中午吃什么肉。告诉他们,在东兴,靠力气吃饭,不丢人。”
一部分人将信将疑地跟着阿强走了,另一部分骂骂咧咧地散开。阿铁憋着火,跟着陈东回到办公室,忍不住道:“东哥,跟这些杂碎废什么话!一刀一个砍翻,看谁还敢扎刺!”
陈东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阿铁,砍人容易。但砍完了,地盘上一片萧条,谁还敢来做生意?咱们收谁的保护费?兄弟们跟着咱们图什么?”他转过身,眼神深沉,“人,才是立身的根本。 让这些人有正路可走,能看到盼头,他们才会死心塌地。人心聚拢了,根基才稳,咱们才能做更大的事。”他心里的算盘拨得响:只有人多了,那“百人兑一才”的规则才能更快兑现,周强、吴启明这样的得力臂膀才能多起来。
外头的风波还没平,差馆的雷探长就端着架子来了。他穿着丝绸短褂,像商人多过像警察,自行在沙发上坐下,手指捻着茶杯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陈老板,年轻有为,魄力不小啊。”他皮笑肉不笑,“你这一搞,元朗是清净了。可其他区的大佬们睡不着觉喽,天天跑到总区投诉,说我们差馆纵容你破坏行规。上面压力很大啊……”
陈东让秘书换了热茶,不动声色。他让刘律师准备的东西已经放在了抽屉里。“雷探长,东兴只想本分做生意,维护一方安宁。惊扰了各位,实在过意不去。”他示意刘律师拿出一个厚信封,“一点心意,支持警队更新装备,改善治安。另外,东兴旗下所有物业、厂子,一定合法登记,照章纳税,争做模范商户。”
雷探长掂量着信封的厚度,又听到“纳税”、“模范”这几个字,脸色稍霁。他呷了口茶,慢悠悠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陈老板是聪明人,好自为之。”算是默许了。人一走,阿铁就啐了一口:“吸血鬼!比和胜帮还狠!”
陈东看着窗外:“不是上次没事,是上次我们还不够格让人家来收钱。打联兴,在他们眼里跟野狗打架差不多。现在咱们吃下了和胜和,在他们眼里,就是从野狗变成了看门狗。看门狗,自然要拴上链子,按时喂食。”
打发走白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陈东召集团队核心开会——阿铁、刘律师、老周,还有周强、吴启明等近三十名真正的心腹骨干。屋里烟雾缭绕。
“摊子铺大了,眼睛也多了。”陈东敲着桌面,“振卫物业的兄弟不够看,也不够正规。成立‘东兴卫盾’安保公司,启明,你制定训练流程,要合法像样;周强,你挑人手做骨干。我们要把安保生意,做到明面上去。”
安保公司的架子刚搭,陈东就感到捉襟见肘。可靠的人手太缺了!六十个核心骨干能撑起顶层架构,但厂里需要车间主任,物业需要小队长,学堂需要助教,新安保公司更需要大量合格的保安。这些基层位置,光靠六十个人,怎么盯得过来?
这时,刘律师送来一份商业简报。陈东快速浏览着,目光在“李嘉诚”、“长江塑胶厂”、“塑胶花”、“欧洲市场”、“出口暴增”、“利润丰厚”这些字眼上停留。塑胶花?工艺简单,劳动力密集……
陈东的眼睛猛地亮了。他立刻对刘律师说:“Alvin,立刻去把塑胶花的市场、设备、原料、销路,全部摸清楚!越细越好!”又转向老周:“周叔,在新厂区旁边,再找地皮或者现成厂房,要快!”
他走到香港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元朗:“我们要用塑胶花,像滚雪球一样吸人。有了人,才有根基。”——他心里的后半句是:有了足够的人,我就能换来更多像周强、启明这样的干将,这把牌,才能打得下去。
命令下达,整个机器再次轰鸣起来。陈东知道,立规矩的风波只是开场。用塑胶花招兵买马,快速壮大,才是应对未来更大风浪的底牌。六十个核心骨干是大脑和脊梁,而现在,他必须尽快为这副骨架,填充起足够强壮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