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海面。德辅道中,一栋五层花岗岩洋楼在晨曦中渐渐清晰,鎏金的「东兴集团」招牌泛着湿润的冷光。
“吱——”一声轻响,黑色的奥斯丁轿车无声停稳。两名身着崭新制服、身姿笔挺的保安迅速上前,动作利落地拉开沉重的黄铜大门。
“董事长,晨安!”
“东家,早!”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陈东微微颔首,迈步走入大理石铺就的大堂。他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黑色皮鞋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在空旷的清晨大堂里传得很远。
电梯升至三楼,刘律师早已捧着文件夹,垂手等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透着职业性的精明。
“东家,三份周报都齐了。”刘律师跟着陈东走进宽敞的办公室,将文件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依次摊开。阳光透过落地窗,正好照亮了报表上的数字。
“先说便利贴。”刘律师语速平稳,“汇丰银行昨天下午又追加了五十箱‘龙鳞贴’,怡和洋行的三年独家供货长约,今早九点已经正式签妥。另外,北美联合百货那边……”
陈东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目光却投向窗外中环已经开始熙攘的车流。“北美的事,先压一压。”他转过身,看向刘律师,“本港的铺货,到底怎么样了?我要听实话。”
刘律师立刻切换话题,语气更加具体:“九成以上的文具店和百货公司,货架上都见到了我们的‘飞鱼贴’。完全按照您定的价,五角一本,走得是薄利多销的路子。‘龙鳞贴’主攻银行、律师楼和各大洋行,坚持100本起订,反响非常好。”
陈东的指尖在报表上“产能”一栏轻轻敲击:“元朗厂那边,跟得上吗?”
“三班倒,机器不停。”刘律师翻动纸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疼,“日产‘飞鱼贴’五十万张,‘龙鳞贴’十万张,没问题。只是……东家,尤其是‘龙鳞贴’用的微胶囊原料,关税就占了大头,这成本……”
“成本眼下不急。”陈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现在最要紧的,是市场份额。告诉老周,哪怕街角的报摊、最小的士多店,也要能见到‘飞鱼贴’。我要的不是一时利润,是让香港人用惯我们的东西。”
他转向第二份文件:“物业公司那边呢?”
刘律师精神一振,语气也轻松了些:“振卫物业现在管着十二个街区,三百多栋唐楼,每月管理费收入稳定在十五万上下。完全按您的章程办:每日巡查两次,垃圾日产日清,所有公共区域都装上了电灯,街坊们都说好。”
“纠纷处理得如何?”陈东问得细致。
“上周处理了七起租客纠纷,三起商户间的摩擦。”刘律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阿铁手下的人很得力,规矩,也比从前联兴那帮人讲道理。就是……元朗厂区那边,和胜和的人上周又在咱们运输车队的必经之路上设卡生事,看样子是想收买路钱。”
陈东的眼神微微一冷:“让阿铁带几个得力的人,先去和对方‘倾谈’。记住交代他,先礼后兵。我们要的是和气生财,但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明白。”刘律师立刻在笔记本上疾书几笔。
“最后,是学堂。”陈东的语气缓和下来。
“健康常识课开了两周,街坊反应热烈。护工培训班第一期招了三十个学员,都是街坊们推荐的可靠后生,背景都清查过。”刘律师汇报。
陈东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教员请得怎么样?”
“请到了广华医院退休的赵老先生坐镇中医基础,玛丽医院的护士长每周来上两次现代护理课。”刘律师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东家,只是这些投入……短期内,实在看不到回报。”
“教育是百年大计,急不得。”陈东放下茶杯,声音沉稳,“告诉赵老先生,用心教。将来我们的药房、诊所开起来,用的都是自己人,信得过。”
这时,刘律师又补充道:“还有件事,港府工商处下个月要评选‘年度优秀港产品’,我们的‘龙鳞贴’,机会很大。”
陈东缓缓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中环的街景。阳光穿透云层,在维多利亚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跳跃,远洋货轮正缓缓驶入码头。
“这是个好机会。”陈东转过身,目光锐利,“但我们不能只盯着这个虚名。要把它当成一块敲门砖——拿下这个称号,就等于拿到了进入南洋市场的通行证。”
他走到墙上的巨幅东南亚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过新加坡、马来亚、暹罗:“这些地方的市场,比香港大十倍不止。要让南洋的商行都知道,香港有个东兴,能做出一流的产品。”
回到办公桌前,陈东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通知市场部,准备三套方案。第一套,针对评委会,突出我们的技术创新和专利;第二套,针对南洋客商,强调产品的不可替代性;第三套……”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做一份详细的竞争对手分析。我要知道所有参选产品的底细。”
“东家深谋远虑!”刘律师边记边叹服。
“我们要的,不只是一个奖项。”陈东望向窗外的香港,“而是一个时代的认可。要让东兴成为香港制造的代名词。”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老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扬着一个粗糙的纸盒,脸上带着怒气:“东家!和胜和那帮衰仔!他们模仿我们的‘飞鱼贴’,搞出个‘金鱼贴’,卖三角一本,摆明是来捣乱!”
陈东接过样品。包装粗糙,印着一条歪扭的金鱼,胶面泛黄,纸张薄脆。他随手将贴纸粘在桌边,又轻轻一撕——“刺啦”一声,纸张应声破裂。
“不必在意。”陈东随手将废纸团丢进垃圾桶,“做好我们自己的品质,这种劣质仿品伤不了筋骨。另外,让刘律师给他们发一封律师函,就说‘金鱼’图案涉嫌侵犯我们‘飞鱼’的图形商标权。”
老周瞪大眼睛:“这……一张律师函能管用?”
“现在的香港,终究是讲法律的地方了。”陈东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冷峻,“我们要学会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半小时后,陈东的奥斯丁轿车穿行在北角狭窄的街巷间。老周指着窗外一家杂货店:“东家您看,我们的‘飞鱼贴’就摆在收银台最显眼的地方。”
陈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店铺。忽然,他瞥见斜对面一家药房门口排着长队,几个母亲抱着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的孩子,脸上写满焦急。
“停车。”陈东吩咐道。他摇下车窗,静静观察了片刻,“老周,去问问怎么回事。”
老周很快小跑着回来,压低声音:“东家,问清楚了。说是最近天气湿热,好多孩子肚子里生虫,腹痛呕吐,都在排队等医师开山道年驱虫呢。”
陈东沉默了片刻,想起学堂里那些年轻的学员。他轻声对老周说:“去跟药房老板讲,东兴集团赞助五十份驱虫药,让带着孩子的街坊优先看诊。钱,从我的私人账户走。”
“明白!”老周立刻转身去办。
回到车上,陈东对前排的秘书沉声吩咐:“通知刘律师,用集团名义,注册‘东兴医药’。再告诉阿铁,护工培训班规模扩招到两百人,师资加倍。我们要尽快培养出自己的医疗队伍。”
车子缓缓启动。陈东最后看了眼那排队的人群,对老周语重心长地说:“记住,生意要做大,根基一定要扎牢。街坊邻里真心的口碑,比任何广告都硬气。”
夕阳西下,轿车驶回德辅道中的集团大楼。陈东站在楼前,望着这座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对身旁的众人说道:
“今日我们种下树苗,明日才能盼来荫凉。东兴的根,要扎进香港的每一条街巷。”